楓奶奶住的地方在王家村南部靠近王川河的地方,那裏河流湍急,亂石橫生。水流沿路狂拍而下,混着詭異黑霧瀰漫於河面,混沌雜塵,不知深淺。岸邊上的草坪處呈現光禿禿的一片,一點生息也無。只有零星的野草,枯黃乾癟地往一邊倒,指腹向下一扒,是已經枯萎了的草根,輕輕一捻就立刻碎成了草屑。

    早年間有很多小妖在王川河附近嬉鬧,卻不約而同似的,溺水事件頻生。

    那個時候王川河還不是現在這樣,它的水質清澈,河流緩慢,岸邊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生息,野花野草肆意橫生,靈氣也非常充足,不光是小妖們,很多長輩也會來這裏打坐修煉。

    小調皺着一張小臉,一路哼哼唧唧:“不摸就不摸嘛,哼!兇什麼嘛,長得好看就能兇我了嘛,哼!”

    小江被她吵着頭疼。他本來耐心就不好,不耐煩的話語落在舌根,瞧見她那張牙舞爪的白淨小臉,又忽得嚥下去,只能從牙關中擠出一句:“別吵了。”

    “幹嘛?”

    小調已經默認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人了,她叉着腰,撇着兩根細眉,嬌嬌滴滴地語氣:“我可是你的老大耶!”

    “……”小江移開視線,神色落在小貓後面的地方,忽地有些凝重了起來,“噤聲。”

    “嗯?”小調扭頭,嘀嘀咕咕,“幹嘛文縐縐的呀,都是現代妖了……”她的話說到一半,神色也凝重了起來,“好些日子沒有來過楓奶奶這兒了,如今確實有些不正常。”

    她在這兒混得久了,村裏的小妖們都喜歡纏着她,有關村裏大大小小的消息她都聽得小妖們唸叨過,曾經就有一隻王八精這樣說過。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了……”王八精長得賊眉鼠眼,綠豆樣的眼睛鑲在扁平的面部,說起話來像是唱相聲,“可能剛破殼沒多久吧,那會兒我就生活在王川河那裏。你們都知道,早些年的王川河非常的漂亮,光是河裏的魚種就有不下五十個,更別提像我這樣的王八啊,蝦啊之類的妖精。”

    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但我從記事起,我媽媽就特別不喜歡那兒。我看得出來,她很焦慮,一直想要搬遷,但一直都找不到水質、靈氣像王川河這麼好的地方。後來啊……”

    “就發生了一場變故。”

    “那是第一起溺水事件。”

    年幼的王八精性格頑劣,貪玩好動,儘管從出生起媽媽就總告誡他不要去上游的洞穴裏玩耍,但他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那個洞穴坐落在忘川河靠近忘川山脈的地方,算是那座山前的第一處石穴。

    那處兒風景好,開闊靜謐,空氣清新。洞穴裏還有很多五彩斑斕的石洞魚,石壁上苔蘚遍佈,許多小妖們都喜歡來這兒洗澡。

    那天他和哥哥玩得有些晚了,他貪涼,還想在這兒賴一會。但哥哥晚上有些事,瞧見附近還有很多嬉鬧的小妖們,就放心地走了,只是叮囑小王八早點玩完了早點回家。

    小王八滿口應答,轉頭就把哥哥的話丟在了耳根後。

    “這裏也太陰森了吧?”

    小調有些兒怕,紮起來的小啾啾而隨着她顫巍的小步子一抖一抖兒地跳動。

    她今天穿了玫紅色白格子泡泡裙,這個顏色襯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白嫩了起來。她的頭頂還別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玫紅色蝴蝶結,正正好卡在中間,看上去無比可愛。

    或許是怕極了,她如雪藕般的細嫩的小手不停地在身側擺弄着小動作,不自覺地步伐越放越慢:“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一個人肯定會很怕的……”

    小江有些詫異,他不動神色地垂眼瞥了一眼面前的小貓,神色古怪。

    活了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碰見有人和他說“幸好有你在”,以往那麼多妖,不是說什麼“你以後一定會不得好死的”,要不就是什麼“你等着吧,報應總會來的”云云。

    小調似乎想用對話來轉移注意力。她顯然已經很怕了,但還是默默地挺了挺胸膛,強裝淡定地大聲說道:“小江,不要害怕的,我會保護你的。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我來頂在前面,你記得跑,知道了嗎?”

    小江聽着有些好笑,他懶洋洋地擡眼,不緊不慢地應答了聲。

    面前的小貓崽隱藏着的尾巴如驚弓之鳥般立在身後,貓毛全都似倒刺般立了起來,像是進入了應激狀態。

    她不由自主地想和他靠近:“哦,對啦,我還沒問你,你多大了呢。”她的小鹿眼溼漉漉的,小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我想拉着你,可以嗎?”

    小貓家教良好,很懂禮貌,還知道先詢問一二。

    小江剛打算拒絕,卻見手腕處傳來拉扯的動作,接着,他的手腕就被小貓崽崽攥得緊緊的。

    小江:“……”

    他舔了舔後牙槽。

    嗯,真是好懂禮貌。

    他的眼神落在她緊拽着的小手上。她的手指胖乎乎的,觸感很好,關節處都粉粉嫩嫩的,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奶香味,縈繞在他的鼻尖。

    他的眼眸如粼粼的水波,忽而妖冶地輕笑了聲,循循善誘:“你在家裏,也是這麼牽別人的?”

    小調毫無防備。她扭過頭,很高興地又往小江身前黏了黏,一雙眼睛眨巴眨巴:“什麼?”她的視線落在這個攥緊的手上,恍然大悟,“哦,這個啊?不牽的呀。”

    她在家裏要不就是騎在媽媽頭上,要不就是騎在爸爸頭上,要不就是踩在那一羣小虎崽頭上,變成人形態的時候極少。

    小貓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甜甜的奶味,大搖大擺地在他鼻下亂竄,他的耳畔流過她的話語,眸色微微暗沉。甜膩的味道並不反感,他沒有動作,任由她的氣息侵佔過來。

    小調又“嗯?”了一聲,鼻音,“你多大了呀?還沒回答我呢。”

    她掰着手指:“我人類形態是十八歲成年啦,但是我做虎崽,已經有三百歲這麼久了!”她好驕傲,眼睛也亮亮的,“我見過很多大世面哦,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大世面?

    小江嗤笑一聲。

    但他確實已經記不太清他活了多少歲了。他是天地凝氣凝結的玄金龍種,以天地爲母,自混沌開來,就初顯神識。

    他有些模棱兩可地說道:“多少歲?不記得了。”隨後,又補了一句,“但是應該已經成年了吧?”

    “啊?”

    小調的眼睛瞪得溜圓。那副要可憐不可憐,要猶豫不猶豫地表情又出現了:“這樣啊……”她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捏緊了拳頭,“沒關係的,我做了你老大,就會照顧着你的,如果你沒地方去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回虎山。”

    小江似笑非笑地重複:“虎山?”

    “對呀。”小調點頭,“我們家族氛圍很好的,我爸爸媽媽都很溫柔,你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也不會走上歧途……”她不小心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連忙補救,“而且,我每年都可以給你買很多好看的衣服,還有很多很好玩的玩具。”

    說到這兒,她的臉紅撲撲的:“等會兒我們回家的時候,我給你看看我特別喜歡的玩具吧?都是我從家裏帶的,都可好玩了!”

    小江的思維又飄散到她的那句“等會兒,我們,回家”,反應過來時,他倒是第一次有些不自在,掩蓋性地清了清嗓子:“可以。”

    小調似乎很開心,炸起來的尾巴毛也略略地收了回去:“楓奶奶住的地方就在前面啦。這裏好陰沉,我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太陽要下山了,等我們拿完楓奶奶的醃蘿蔔就趕緊回去吧,明天早上再過來看看,你覺得呢?”

    小江忽然被點名,倏地停下腳步,“嗯”了一聲。

    見他沒走動,小調又疑惑地發出一聲鼻音。然後,她就聽見小江冷淡的聲音:“你看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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