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便來了。”
周枋的聲音很不以爲意的。
“你不煩麼?”
陳昆的話裏帶着幾分拱火的味道。周枋不接他的話,陳昆又自顧自地說:“這書院不見死人的血,那讓他死在外面,沒關係吧?”
陳昆帶着幾個人,將何有從教室裏拖了出來。
見到何有的第一眼,陳昆愣了一下。
幾個高年級的少年架着他出來,因爲掙扎的緣故,何有衣衫有些凌亂,頭髮落下來幾根。
何有朝陳昆看去,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居高臨下看着他,似乎是被她的模樣惹惱了,眼神帶出幾分鄙夷。
她被拖拽到書院後面的樹林裏,一路上嘴巴被陳昆捂着,沒有說話的機會。
那些人的手勁很大,陳昆的手尤其用力。
她輕易就被他們鉗制住,如同一條待宰的魚。
劍放在房間的枕頭下,練劍半月有餘,她體內已經壯大起來的那一點氣,被四五個都在練氣四層以上的少年壓制着,彷彿被封印了,毫無用處,那原本在體內運轉得還算順暢的氣,如今凝絕不通,動一下都異常艱難。
被拖拽到一處假山邊上。
何有被狠狠推搡在地,她感覺到有點痛,緊跟着,一股力將她拽了起來,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她對上了一個少年的眼睛,平心而論,他長得有些兇。眼睛也泛着兇光。
可何有不是什麼未經世事的學生。
她沙啞着喉嚨道:“何事?我沒有招惹你們。”
陳昆被她這麼看着,心裏劃過一絲異樣。
聞言他冷哼一聲:“招惹?”
“你怎麼敢提招惹兩個字的?”
“你既然喜歡周枋,是個斷袖,難道就沒有做好心裏準備麼?”
陳昆上完武術課回來,頭上還纏着藍色雲紋髮帶,頭髮不拘小節地從額角垂下來,一雙眼睛裏泛着惡意。
“周枋容不下你,這學校也容不下你。”
“你來找死。”
此話一出,陳昆捏着何有的手用了點勁。
何有不得不仰頭,弧度比之前更大,露出了脖頸處的紅痕。
粉色的,不細看已經看不出來了。
半截露在領口外面,半截被衣領遮住,陳昆眼神變了變,鬆開了何有的下巴。
“死短袖,我打心眼裏看不起你。”
何有踉蹌了一下,不知陳昆爲何忽然又罵她。
她也不知陳昆到底想如何處置她,只是如今的身份也無法再變,她便朝陳昆道:“我以後會安分守己,再也不敢肖想周枋分毫,我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們不必如此爲難我。”
“我沒有天賦,一世也只不過是個平凡人,橋歸橋,路歸路,我爲我之前的行爲向你們道歉,從今以後我只不過是書院裏一個普通不過的學生,請求你們……不要再爲難我。”
她下巴上還有被掐出來的紅痕。
一番話說下來,沒有結巴,語氣誠懇,她是對着陳昆說的,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好像一點雜質也沒有。
一時間空氣變得靜默。
將何有架過來的幾個少年面面相覷,他們望着何有,彷彿望見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何有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更枉論能條理清晰地對陳昆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陳昆有些不信,眯了眯眼睛,問:“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得和周枋說。”
陳昆以爲何有聽到周枋二字,會露出馬腳。
沒想到何有隻是點點頭,道:“好,麻煩你帶我去見周枋。”
陳昆在也從何有身上看不出什麼異常來了。
他明明記得上次何有看到他的時候,嘴脣都在發抖,像要尿褲子了似的,這次卻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從閻王殿走一趟回來,想清楚了是麼?”陳昆的話帶着兩分刻薄,又在故意讓何有難堪。
何有道:“想清楚了。”
陳昆感覺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何有總算同原主記憶裏的周枋見了面。
周枋即將十六,年紀不算大,但身上的氣質和陳昆不同,他穿着竹葉青刺繡的袍子,居然有點君子端方的味道。
“周枋,我向你道歉。”
“我不是短袖,之前那些行爲,是因爲我把你當做榜樣。”
例如收藏他丟掉的字畫,之類的。
“希望你能原諒我。”
“這些誤解如果使你不舒服了,我願意解釋。”
周枋站在窗邊看她。
何有低下頭,避免了與他的對視。
這個世界不在乎一個不受寵的雜種的命運。
周枋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他朝何有問:“怎麼彌補。”
何有想了一下:“隨你安排。”
周枋似乎在琢磨何有話裏的意思。
過了一小會,他朝門口的看戲的陳昆等人看了一眼。
“吳師佈置的抄寫完成了麼?”
此話一處,引起了死一般的沉默。
“沒。”
“不說我都忘了。”
“吳老頭會罰死我。”說這話的人打了個冷顫。
他們隨着陳昆的轉身,將視線落在何有身上。
“那就請你在明日第七堂課之前,將他們的抄寫送過來。”
“加上我的,一共八份。”
“完成了,此事一筆勾銷。”
“在學堂裏,我們當從沒見過你。”
“沒有完成,你從我的眼前消失。”
“如何?”
何有聽到是抄寫,擡頭看了一眼周枋,她問:“只需抄寫嗎?”
“是,你答應了?”
“好。”何有點頭。
當然好。
抄寫而已。
可在旁人看來,何有應下這份差事,無異於找死。
誰都知道,吳夫子的抄寫,要求苛刻。
可這對何有而言,比練劍簡單。
很快,有人走過來告訴何有抄寫的內容。
是莊生的《逍遙篇》。
提到《逍遙篇》的時候,衆人都是一副頭疼的樣子。
這個世界以武爲尊,但學堂偏偏有文課。
教他們文課的吳夫子每每給他們佈置抄寫任務,都要求書法合格,不能錯少一字,不能出現塗痕,否則重抄一直到符合要求爲止,看似簡單,實際上寫好一份難度極高,更何況是八份。而吳夫子修爲卻還是整個書院裏最高深莫測的,因而學生們誰也不敢忤逆他。曾經學堂有刺頭頂撞吳夫子,以爲吳夫子一介書生,沒有還手之力,誰知下一秒那人便被吳夫子單手拎着扔出了學堂,背腫痛了七天七夜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