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劍飛回來時距除夕佳節只剩下三日。

    因着心繫戚廣元父子,戚家堡今年並無多少將要過年的喜慶,唯有大門口掛着一對大紅燈籠,添了幾分年味,戚家堡中的氣氛卻是凝重的,戚太太整日心神不安,連帶着下人們也都是噤若寒蟬,芳芩與戚淑君每日裏多是陪在戚太太身邊,戚淑君偶爾想說兩句笑話爲母親解悶,可看着母親憂心忡忡的模樣,那些笑話也多是被她嚥了回去。

    在聽聞戚劍飛回來的消息後,戚太太眸心一亮,剛站起身來卻覺得眼前一黑,幸得芳芩與戚淑君兩人一左一右的攙扶住她的胳膊,方纔站穩。

    “走,咱們快出去。”戚太太吩咐着,也不逞強,這些日子她喫不好睡不着,已是虛弱的緊,當下就讓兒媳與女兒攙扶着自己離開了屋子。

    三人領着一衆僕人一道向着院外匆匆走去,剛到前院,就見戚劍飛已是走了過來,並不是他一個人回來的,在他身後竟還跟着戚淑眀與戚淑妧,姐妹兩竟也跟着從金陵一道回來了。

    戚太太面色頓時變了,她停下了步子,整個身子都是控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芳芩與戚淑君也是臉色煞白,兩人怔怔的站在那,看着戚淑眀與戚淑妧姐妹兩都是穿着黑衣,鬢角彆着一朵白色的絨花,兩人眼圈通紅,都似乎是剛剛哭過,再去看戚劍飛,戚劍飛仍是一身戎裝,眼底的悲慼之色卻是那樣的清晰。

    “你爹呢?”戚太太勉力支撐着自己,在兒子走到面前時問出了三個字來。

    “四哥,爹爹呢?你不是去金陵接爹爹的嗎?”戚淑君的聲音裏已是帶了哭腔。

    戚劍飛什麼話也沒有說,徑自跪在了母親面前。隨着他這麼一跪,戚淑眀與戚淑妧也是一道跟着跪了下來。

    芳芩見狀,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懵了,她不敢去想,只輕輕搖了搖頭,不等她回過神,眼淚已是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

    她聽見了侍衛們沉重的腳步聲從外面傳進了耳朵,她擡起頭,淚眼朦朧中看着戚廣元身邊的副官頭上扎着白條,也是“撲通”一聲對着戚太太跪了下去,然後,她看見了有七八個侍從擡着一座棺木緩緩走進了院子,戚太太木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一聲也不曾吭,身子就那麼倒了下去。

    戚家堡大門口的紅燈籠被撤下,掛上了白燈籠。

    “我接到電報,說是父親在金陵的情況不好,我立馬趕了過去,父親身邊的常伯伯和我說,父親本來只是受了點風寒,喫幾頓藥就好的,可內閣那邊派了一個醫生過來,爲父親打了一針,那一針之後……父親很快就不行了。”

    昏暗的燈光下,戚劍飛面色晦暗不明,他的聲音低啞,已是換上了孝袍。

    聽完了丈夫的話,芳芩眼圈通紅,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戚劍飛,只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那個醫生……還不等人傳召就已經服毒自殺,我趕到金陵的時候,常伯伯他們已是與內閣撕破臉,眼見着就要打起來,幾位伯伯要我從北線調兵過去,將金陵政府給端了,爲父親討個說法。”

    芳芩靜靜地聽着,只覺得心裏揪成了一團,忍不住問道;“你那樣做了嗎?”

    戚劍飛搖了搖頭,脣角浮起一絲苦笑,“事情沒那麼簡單,幸得有敏馨在,這丫頭神通廣大,抽絲剝繭,替我查出了那醫生的背景。”

    “那醫生是誰派去的?”芳芩的眼底噙着水光,心裏卻隱約有了答案。

    “那醫生是東洋人安插在金陵內閣中的細作,他們想讓我們亂起來,內訌是他們最想看見的。”戚劍飛的黑眸中有噬人的寒光閃過,緩緩攥緊了手指。

    “他們本就對父親出兵襄助遼東不滿,才使出了這般下作的法子。”戚劍飛聲音艱澀,就那樣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等我見到父親時,父親已經去了,我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話要留給我,我一向不讓他省心,想來就算是最後一刻,他也是放心不下的。”

    戚劍飛臉上的神色還是十分平靜的,卻有一大顆淚從他的眼角落了下來,這是芳芩第一次看見戚劍飛哭,她心裏難受的厲害,只起身將他抱在了懷裏,她一直都以爲戚廣元只是病逝,卻沒想到竟是暗殺,竟是死於東洋人之手。

    “丫頭,父親活着時我沒有替他分憂,他不在了,我若再不能爲他報仇,我還有什麼臉面姓戚?”戚劍飛亦是摟住了芳芩的腰,擡起眼睛向着她看去,芳芩看見了他目光中的堅定之色,她瞬間便是明白了戚劍飛的心意,她撫上他的面頰,強忍着眼淚告訴他:“戚劍飛,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守好家,守好娘。”

    “好,”戚劍飛眼底血紅,卻是微微笑了,“國仇家恨,我們像小鬼子討回來。”

    芳芩用力的點了點頭,她想起那一日在書房,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戚廣元,戚廣元那天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她和戚劍飛好好孝順戚太太,當日她並不曾多想,此時想來倒覺得戚廣元冥冥中似乎像是有感應般,竟是一語成讖。

    戚太太的情形依然不好,她十六歲便嫁給戚廣元爲妻,夫妻兩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真真是共患難,同富貴,又一道生養了七個孩子,在戚太太心裏一向最引以爲傲的就是戚家堡裏只有她一位戚太太,像別人傢什麼二太太三人太太之類的從未有過,這是戚家的家風,也是子女的榜樣。

    可如今戚廣元就這麼去了,丟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戚太太在頭兩日都是不喫不喝的躺在牀上,原先那麼爽利的一個人,不過短短兩日的功夫便失去了精氣神,眼見着蒼老了下去,直到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在牀前跪了一地,戚太太方纔打起精神,她換上了白袍,梳好了髮髻,領着子女們開始操辦喪事,直到出殯那天,望着戚廣元的棺材擡出了戚家堡,戚太太方纔放聲大哭,只道這老東西撇下一大家老的老,小的小,就這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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