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芩對丈夫交代的話一一記在心裏,她也並不曾泄露身份,到了野戰醫院後穿上了護士裝,戴着厚厚的口罩,戰地護士緊缺,姑嫂兩人都是從最簡單的活計開始,慢慢跟在護士身後學會了用繃帶止血,量血壓,給傷兵打針等等,兩人終究是第一次做這些,芳芩自幼喫過苦倒也還算好些,戚淑君卻是嬌生慣養的小姐,頭一回看見傷兵的斷肢後便是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芳芩也看的觸目驚心,她強忍着胃部的不適,在醫生身邊手忙腳亂的幫忙遞着器械,她終究不是專業的護士,對那些器械也不曾認齊全,所幸那軍醫卻是十分沉穩,每回芳芩遞錯了東西那軍醫卻也不惱,只搖搖頭說一個“錯”字,芳芩的心也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兩場手術跟下來,芳芩只覺得精疲力盡,卻也慢慢摸索到了一些章法,不至於那般手忙腳亂了。
芳芩擡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擡眸看去,就見那傷兵已是被擡走了,軍醫也是舒了口氣,在一旁坐下小憩了片刻。
芳芩看了眼自己的衣裙上全是血污,血腥氣也是刺鼻的,她顧不得這些,只去倒了兩杯水,其中一杯送在了軍醫面前,那軍醫擡起眼睛,對着她點了點頭,低聲道了聲謝。
另一杯水芳芩則是送到了戚淑君面前。
戚淑君倚在牆角,臉色煞白,還在那裏乾嘔着。
芳芩見狀嘆了口氣,“小君,要實在不行……”
“嫂子,我可以的,我只是有些暈血,看習慣就沒事了。”戚淑君站直了身子,她深吸了口氣,又一次回到了病房。
看着戚淑君的背影,芳芩不知道該是欣慰,還是該心酸。欣慰的是戚淑君終於長大了,心酸的是即便像戚淑君這般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在戰爭面前尚不能獨善其身,更何況那些平民百姓呢?
芳芩不敢想太多,她搖了搖腦袋,也是匆匆跟了進去,繼續忙碌了起來。
芳芩知道眼下遼東的戰局很艱辛,已是到了日益危殆的地步,自徐權聲率兵退守關內後,遼東的軍事力量更是薄弱了下去,但讓人在絕境中尚能覺得看到希望的是,即便在徐權聲的撤退號令與眼下危殆的戰局下,仍是有一批英勇抵抗的遼東軍留了下來,也仍有一批醫術精湛的軍醫與護士不顧安危的留了下來,芳芩每當看見他們的身影,都會覺得自己的國家是有希望的,百姓也是有希望的,她前世並不曾看到這場戰爭的最後結局,但她想,有這樣的一羣人在,她的國家絕不會亡於倭奴之手,成千上萬的百姓也絕不會成爲亡國奴。
她感到很驕傲,也很自豪,自己的丈夫也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他們都是這個民族的脊樑。
夜晚。
芳芩簡單的洗了洗臉,換下了沾滿血污的衣裳。
她走進了房間,就見戚淑君已是歇下了,她們如今也都是歇在醫院的,兩人沒有表露身份,住的屋子也是大通鋪,睡了好幾個像芳芩與戚淑君這般自發趕來幫忙的小“護士”。
芳芩伸了個懶腰,忙碌了一天也是倦的狠了,卻又覺得睡不着,她向着窗外看去,心裏卻是思念起了戚劍飛,她和戚劍飛已是好幾天沒有見面了,雖然醫院裏消息也算靈通,可還是覺得擔心。
她怔怔的發了會兒呆,就聽屋外有敲門的聲音響起,芳芩收回心神,只以爲有傷兵病情有變,醫生來找人去幫忙,她匆匆上前將門打開,就見門外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看見她後就是笑道:“少奶奶,少帥來看您了。”
“戚劍飛。”芳芩喊着他,鼻子卻是有些酸酸澀澀的。
戚劍飛看見她,只將手裏的香菸扔在地上,用軍靴踩滅,自己則是大步向着芳芩走去。
“怎麼樣,在這裏有沒有哭鼻子?是不是快待不下去了?”戚劍飛脣角噙着一絲笑,捧起了芳芩的面容。
“纔沒有,”芳芩吸了吸鼻子,“我是看見你纔想哭的。”
戚劍飛聽着她的話,心裏也是軟了,他沒有再說笑,而是將芳芩抱在了懷裏。
“有沒有受傷啊?”芳芩小聲的問道。
“你當你男人這麼沒用,動不動就受傷?”戚劍飛又是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芳芩不曉得他要帶自己去哪,也沒有去問他,不管他帶着自己去哪,她都是願意跟着他去的。
戚劍飛帶着她去了車站,芳芩看着一列火車安安靜靜的停在那兒,戚劍飛當先上了車廂,而後伸出胳膊一把將芳芩抱了上來。
芳芩看着車廂裏堆滿了箱子,不等她開口,戚劍飛已是上前打開了其中一口箱子,芳芩走近了一瞧,就見裏面不是別的,竟是滿滿一箱的槍支與彈藥。
“戚劍飛,這是哪兒來的?”芳芩有些驚訝,遼東戰局危殆,武器落後,糧草奇缺,幾乎已經不是祕密。
“我不瞞你,這些槍支彈藥,還有後車廂裏堆滿的糧草,都是一個人悄悄從南方輸送來的。”戚劍飛回眸向着芳芩看去。
“誰?”芳芩睜大了眼睛。
“你猜猜。”戚劍飛關上了箱子,與芳芩打起了迷。
“我哪兒能猜出來,難道是總統先生?”芳芩眼睛一轉,想到了一個人來。
戚劍飛就是笑了,“傻不傻,總統不想挑起大戰,已經下令不許抵抗,他還能給咱們送補給?”說到這戚劍飛頓了頓,終是說出了答案,“這些槍支還有糧草其實是赫連決送的。”
“赫連決?”芳芩大驚,“怎麼會是他?”
“嗯,我也和你一樣,心裏想着怎麼會是他?但的確就是他。”戚劍飛的視線在那一箱箱的裝備上掠過,眼神中有複雜的神色閃過,“我當日也以爲他就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竟還真做到了。”
“可他不是沒有當權嗎,南池是他父親和大哥說了算的,他怎麼有這麼大的能耐送來這麼多東西?”芳芩很不明白。
“也許是咱們小瞧了他,男兒報國,倒也不爲那些虛名,赫連決此舉的確是大丈夫所爲。”戚劍飛語畢向着妻子看去,見芳芩怔怔的樣子,戚劍飛喚了她一聲:“哎?”
“嗯?”芳芩向着他看去。
“你會不會後悔?”戚劍飛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後悔什麼?”芳芩不解。
“後悔……你當初怎麼沒跟赫連決,怎麼就看上我這麼個粗人了。”
芳芩聽着他的話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她上前抱住了他,和他輕聲道;“戚劍飛,我想要的你都給我了,我不去管別人怎麼樣,別人再好也都和我沒關係,我這輩子活着是你的妻子,死了是戚家的媳婦,你永遠別想丟下我。”
她的語氣是溫柔的,也是真摯的,她的眼睛也是明亮的,水盈盈的,戚劍飛凝視了她片刻,張開胳膊緊緊地抱住她,與她十分輕柔的說了句;“我怎麼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