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太太望着眼前的兒子，面色十分難看。
“是，娘，我把他們送上了船，親眼看着他離開了北江。”戚劍飛言道。
“老四，你怎麼這麼糊塗？”戚太太的眸光中閃爍着埋怨與氣憤的神色，她站起了身子，對着兒子斥道：“若讓人知道你把親妹子嫁給東洋人，世人的唾沫星子都會把你噴死，他們不會去管你做了什麼，哪怕你爲了抗戰瘸了一條腿，哪怕你把戚家的家產全都投到前線去，哪怕你豁出一條命，可你和東洋人成了親戚，甭管那個東洋人是好是壞，在他們眼裏你就是不明是非，你就是漢奸！你明不明白？”
“娘，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良心，那些人要罵就罵吧，我不能爲了自己少挨幾句罵，耽誤了小七一輩子的幸福。”戚劍飛的聲音十分平穩。
“你，你糊塗！”戚太太又氣又痛，眼圈兒也是跟着紅了，戚劍飛見狀遂是用柺杖支撐着站了起來，將母親扶到了身邊坐下。
“娘，眼下這場仗已經打到了這個地步，讓小七跟着武田走未嘗不是件好事，兒子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帶上妧妧，還有芳芩，你們也走吧。”
戚太太心裏一沉，他看着戚劍飛的眼睛，道，“把我們送走，你自己好去逞英雄？”
“娘，我沒有……”戚劍飛還想解釋。
“行了，你給我死了這條心，”戚太太打斷了兒子的話，斬釘截鐵的開口：“我哪都不去，我就守着戚家堡，鬼子要敢來，我就和他們拼了！”
“娘，”戚劍飛卻是心酸不已，他握住了母親的手，“您聽我的好不好，您帶着她們走，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年紀大了，不想再奔波，倒是妧妧和芳芩，尤其是芳芩，她腹中還懷着孩子，就算你不說，我也是真的擔心，國內現在亂成這樣，我倒是想把芩芩送到法國去，眉眉也在那，姑嫂兩個倒是能互相照應一下。”
戚劍飛想起了遠在法國六妹戚淑眉，原本今年就該畢業歸國的，但無奈國內戰爭爆發，他已是有四五年沒見過這個妹妹了。
戚劍飛點了點頭，說：“眉眉聰慧，性子也穩，若能把芳芩母子送到她身邊，我很放心。”
“那咱們就早些準備，別的我倒是不擔心，就是擔心芩芩這孩子死心眼，她不願意離開你。”戚太太想起懷着身孕的兒媳婦，心裏也是鈍鈍的疼，若沒有那些該死的小鬼子，他們一家人定是和和睦睦的在一起過日子，芳芩有了身孕，更是會被戚家堡上上下下的捧在手心裏，他們全家會一道期盼着這個孩子出生。
戚太太念起去世的丈夫，念起遠走他鄉的二女兒，念起遠嫁金陵的三女兒，念起如今瘸了一條腿的兒子，念起留在政敵身邊的五女兒，與遠在國外的六女兒，還有……她最疼愛的，卻也是最讓她失望的，跟着一個東洋人私奔了的小女兒。
戚太太轉過身，不願讓兒子看見自己的淚水，她拿起了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卻還是控制不住的發出哽咽聲，戚劍飛聽見母親壓抑的哭泣，只覺得心如刀割，他上前抱住了母親的身子，戚太太將臉龐埋在了兒子的懷裏，眼淚一個勁兒的流，“老四，你說說，怎麼就成了這樣，咱們家怎麼就成了這樣……”
“娘，您別傷心，兒子會給您爭氣，會給您報仇。”戚劍飛安撫着母親。
“傻話，娘不要你爭氣，也不要你報仇，”戚太太撫上了兒子的面容，戚劍飛是她第四個孩子，也是她惟一的兒子，猶記得當初她連生了三個閨女，在戚家幾乎要擡不起頭，公婆日日夜夜的逼着戚廣元納妾，待懷上戚劍飛後，她也不知在菩薩面前跪了多少次，磕了多少頭，求菩薩賜給她一個兒子，也許是她虔誠，菩薩到底是遂了她的心意，賜給了她一個兒子。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啊，戚太太的手指慢慢的撫過戚劍飛的面龐，孩子年幼時的種種歷歷在目，她撫的好似不是戚劍飛，而是這些年的漫漫歲月，戚太太的眼中淚光閃爍，對着兒子啞聲道：“老四，你聽娘一次，你和芩芩一起走吧，娘年紀大了，只想守着你爹，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馬上就要當父親，芩芩和孩子都不能沒有你。”
“娘……”
“不要忙着拒絕，老四，娘知道自己很自私，你已經做了很多，你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條腿，男兒報國並不是一定要豁出命去，老四，你去國外也有很多事可以做，”戚太太似乎有些激動，攥着戚劍飛的胳膊，“眉眉之前不也是寫過信回來，她們這些留學生在國外也成立了聯合會，四處演說來求得國際支持，還有國外的那些華人，他們也都在用盡各種法子往國內捐款捐物，你可以做的事太多太多了，你聽清楚孃的話了嗎？不是一定要和鬼子拼命才叫愛國！”戚太太說着眼淚又是滾了下來。
“娘，您說的我都清楚，”戚劍飛微微笑了，擡起手爲母親拭去了淚水，“可眼下也只有拼命纔能有一線生機，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後沒有祖國，我不希望等他回到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卻只能學日文，說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