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劍飛捏着那一張薄薄的紙,指尖剋制不住的輕顫着。
自古忠孝兩難全,他若離開,身爲人子無法爲母送終,是爲不孝。他若留下,身爲軍人延誤軍機,是爲不忠。
屋子裏的其他人都是不敢吭聲,等着戚劍飛自己的決定。
“來人,去備車,即刻趕往前線。”
短短的幾分鐘,卻彷彿過去了好幾個小時,戚劍飛終是做出了決定。
“是,少帥。”有侍從匆匆離開了靈堂。
“老三,你是要回前線去了?”戚淑雲紅腫着眼睛向着弟弟走近。
“大姐,我不能不去。”戚劍飛眼中浮起一抹深邃的歉疚,他轉過目光向着母親的遺照看去,在母親靈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戚劍飛,你放心去打仗,你要信得過我,就把孃的後事交給我。”芳芩走到了他身邊,扶住了他的胳膊,她的眼神清亮,蘊着溫柔與堅強,“我是戚家的兒媳,我會替你好好地送完母親最後一程,你放心吧。”
戚劍飛看着她纖瘦的身姿,他什麼也不曾說,只將她攬在了懷中,用力的抱了抱她。
看着戚劍飛的身影離開,芳芩顧不得感傷,只打起精神,將戚家堡中上了年紀的一些老僕人都是請了過來,芳芩一身孝衣,向着衆人開口,“各位伯伯,嬤嬤,各位都是戚家堡中的老人兒了,我年紀輕,不懂事,一切都要仰仗大家了。”
芳芩說完向着大夥兒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衆老人見狀,都是紛紛向着芳芩回禮,口中連道“不敢”。
“少帥要去前線殺敵,母親的喪事只得由我和兩位姐姐主持,若有不妥當的地方,需要留意的事兒,還請各位伯伯嬤嬤們直言,一定要告訴我,母親這一生活的體面,如今她去世了,走的也一定要體面。”
“少奶奶說的是。”聽得芳芩的這一番話,一些老僕人都是出聲附和,其中幾位得過戚太太恩惠的都是忍不住的抹起了眼淚。
“那就勞煩大家,多費費心了。”芳芩誠心開口,衆人都是齊聲答應着,整個戚家堡齊心協力,即使戚劍飛不在,也還是還是按着定下的時辰爲戚太太發了喪,芳芩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懷裏捧着婆婆的遺照,戚淑雲,戚淑明與戚淑妧姐妹三人都是跟在她身後,送葬的隊伍很長,芳芩每一步走的都很穩,待來到墓地,看着戚太太的棺槨緩緩的沉入墓穴後,芳芩與戚家姐妹都是跪在了墓穴旁,眼淚汩汩而出。
忙完了戚太太的喪禮,芳芩支撐不住的病了一場,在國外時,孩子落地十日她就匆匆忙忙的回了國,沒有坐好月子,落下了病根,回國後又趕上戚太太生病,緊接着便是爲婆母操辦後事,芳芩就像一支弓,一直緊繃着,直到現在,她終是繃不住了,她實在是太累了,就那樣倒了下去。
戚淑雲與戚淑明終究是嫁了人了,如今時局又動盪,無法在孃家耽擱太久,戚淑妧倒是留了下來,守在芳芩身邊照顧着。
“嫂子,我其實也沒有太要緊的事兒,我的上司是赫連五少,您是知道的。”戚淑妧端着一碗雞湯,那湯還有些燙口,她便攪動着小勺,輕輕地讓那湯汁冷卻,好給芳芩喝的。
“他也曉得了我們家的事,要不是被軍務纏身,他也會親自來戚家堡弔唁的,”戚淑妧輕聲細語的說着,芳芩看着戚淑妧在提起赫連決時眼底的神情很明顯的變得溫柔了許多。
“他在電報中說,讓我只管將家裏的事忙好,再回南池。”戚淑妧一面說,一面將那一碗湯送到了芳芩面前,“嫂子,這湯不燙了,您快些喝吧。”
芳芩接過湯,想起赫連決,只覺得有些恍惚,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甚至都快要把他的樣子忘了。
芳芩沒有與戚淑妧問起赫連決的事,她垂下眼睛,慢慢的將那一碗湯喝完,覺得渾身上下都是溫暖了許多。
“妧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現在覺得好了很多,你實在不用在這裏守着我,去做你該做的事,去見你想見的人吧。”芳芩聲音溫柔,脣角含笑,望着戚淑妧的眼睛。
戚淑妧眸光一怔,“嫂子,你其實都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才,不管是你哥哥還是你,我都不想把你們留在我身邊,你們應該去做更有意義的事。”芳芩說完看着眼前這一間偌大的臥室,又是輕聲說道,“至於戚家堡,有我在這裏守着,我會爲你們守好這個家。”
聽完芳芩的話,戚淑妧的眼睛裏浮起一絲水光,她沒有出聲,只張開胳膊去抱了抱芳芩,芳芩的身子很瘦,讓戚淑妧很心酸,很不忍。
“嫂子,你是個好女人,我爲哥哥娶到你感到高興,”戚淑妧聲音輕柔,語畢她頓了頓,又是說了句,“也爲他錯過你感到可惜。”
芳芩曉得戚淑妧口中的這一個“他”是誰,她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戚淑妧的手。
芳芩送走了戚淑妧,待身子稍稍恢復了一些後,她喚來了管家,只留了幾個丫鬟與老媽子伺候,其餘的傭人都是盡數遣散了。
“我知道大家都在戚家堡很多年了,可是眼下實在是沒有法子,只能多給你們一年的薪水,我實在對不住大家了。”芳芩眼眶含淚,向着衆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前線軍費開銷巨大,戚家堡中已經無力僱傭如此多的僕人了,芳芩只盼着能省一點是一點兒。
“少奶奶不用這樣,我們都曉得您的難處,要怪就怪那天殺的東洋鬼子。”僕人們也多是含着淚,與芳芩一一告別。
待這些僕人離開後,偌大的一座戚家堡更是顯得空曠了起來,芳芩回眸向着院中看去,只覺庭院深深,世上彷彿只剩下了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