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宋詣也沒想着伸出援手。
最後卻被枝枝求死的目光觸動,她纖弱單薄,又是青樓妓館裏的女子,沒想到竟然有爲貞潔求死的氣性。
饒是他不覺得貞潔比性命重要,也不免爲之觸動……她不甘成爲一件被金錢橫樑的器物。
“你的哥哥,孤曾找人去尋。”宋詣擡手扶起少女精巧的下頜,想揩掉她額心流下來的淤血,卻不防枝枝掙扎了一下,手落了空。
她從來不會拒絕他。
宋詣心裏又生出一點沒由來的不悅,他皺了皺眉,擡手便將少女拉進懷裏。
好像這樣,他就能抹掉那一絲不習慣。
宋詣習慣了枝枝仰起臉來仰望他,好似他是她世界裏唯一的光亮,順從溫柔,如同春日枝頭鮮亮柔軟的杏花,可以在他的花樽內隨意賞玩,卻又不必費心去修剪呵護。
“那殿下,你腰……”
她的話還沒說完,屋外轟隆一聲雷鳴,驚得枝枝面色一白,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微張着口卻說不出來話。
宋詣能清楚地看到枝枝的臉色白到發青,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宋詣下意識伸手扶住枝枝,將少女摟入懷裏。
太纖細了,腰肢瘦得禁不住他抱住,脖頸肌膚冰涼,像是伶仃的孤竹。宋詣原本的那點怒氣還沒攢起來,又被迫按捺了下去,放溫和了語氣道:“不怕。”
“孤在,枝枝。”
少女的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從喉間溢出一聲嗚咽,顫抖得如藤蘿般伸出手,摟住宋詣沉穩的腰身,伏在他懷裏不敢擡起臉。
枝枝忘記了兩年前的一切事情,唯獨記得的,就是潑瓢大雨裏的轟隆雷聲。
四周野狼嘶叫,無數雙綠色的眼睛在黑夜裏直勾勾盯着她,外面的雷電不斷,劈斷了好幾顆樹。枝枝就在暴雨裏,眼睛被血水和雨水蒙着,腦袋疼得彷彿要破開。
她想跑,可又沒有地方跑。
腦袋和腿都是錐心的疼,四面八方都是野狼,雷電彷彿下一刻便要劈中她的身體。
從那以後,每逢雷雨,枝枝就下意識很害怕。
這種恐懼更像是刻在骨子裏,就算是她不刻意去回想兩年前的記憶,這些記憶也瘋狂涌出來,讓枝枝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雨夜,再次成爲野狼嘴邊的肥肉。
“嗚……”枝枝渾身都在哆嗦,偏偏嚇得嗓子都彷彿僵了,發不出來成句的話,只是將腦袋往宋詣懷裏擠,“……雷……怕……”
宋詣被她胡亂的掙扎鬧得往後退了一步,不消說是拿出東宮太子的威儀了,便是出聲大了些,都怕嚇到她。
他沒說話,就連呼吸都下意識放鬆了幾分。
察覺到枝枝還是顫抖得厲害,偏偏窗外驚雷一聲接着一聲,深紫的閃電時不時照亮窗櫺,使得房間內明明滅滅,平添了詭異。
一道明亮如白晝的閃電亮起,宋詣提前擡手攏住枝枝的耳朵。
等到轟隆霹靂的雷聲散去,宋詣彎腰將枝枝打橫抱起,擡手落下窗邊重簾,將人抱入了裏間。
他一貫睡得不好,劉成爲他挑選的房間與臥榻位置總是偏晦暗的,此時反倒不容易被外頭的雷電影響。宋詣將枝枝放在牀褥上,用自己的氅衣攏着,側身躺在她身側,將嬌小的少女藏入懷裏。
枝枝意識到殿下把自己放在了他的牀上,分神掙扎了一下。
她渾身都是溼的,衣裳又被弄髒了,這樣殿下的牀榻肯定睡不了了。
宋詣似乎知道少女心中所想,低聲道:“無妨。”他的手撫過少女的脊骨,帶着無聲的安撫,片刻後撥開枝枝鬢邊的溼發,微微擡起她的面頰。
枝枝牙關緊咬,漆黑的眼睫顫抖,杏花般的脣瓣蒼白,下脣被咬出一道緋紅的傷痕。
這樣的豔色,顯得觸目驚心。
宋詣掰開枝枝的脣,將指腹貼在她脣上,“不要咬傷了自己。”
枝枝眼睫一顫,她渾身冰涼,越發襯得脣上溫熱柔軟的觸感格外明顯,帶起難以言說的癢意,一直傳到心尖上,叫人忍不住想要貪戀這一點暖意。
若是……能再汲取一點這樣溫柔的暖意,就好了。
窗外雷聲漸歇。
宋詣摟着枝枝,少女身上溼漉漉的水汽含着杏花香,蒼白脆弱的面容就在咫尺間,讓人忍不住想要呵護,“枝枝,陪在孤身邊一輩子,好不好?”
枝枝眼睫微顫,在雨聲裏睜開眼,惘惘地看着宋詣。
青年墨發散亂,整潔嶄新的中單也微敞,矜貴的鳳眼內墨色沉沉,好看得像是畫中仙君,他垂眼捏住枝枝的耳垂,忽然湊過來吻了吻。
“殿下……”枝枝下意識往內躲開。
宋詣眸色沉了幾分,帶着難以言說的鋒芒與壓攝感,擡手將少女按在身下,低下身去親吻她。
可是枝枝不依,她像是一隻不會對主人伸爪子的貓兒,分明掙扎着,偏生柔軟可愛,宋詣只消按住她的雙手,她便只能紅着臉被迫就範。
秋雨細密,一直到天明。
枝枝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昨夜雨停之後,宋詣便讓枝枝洗了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裳。兩人又換了旁的房間,等到歇下已經是後半夜了,枝枝自然困的厲害。
只是這時候,宋詣已經走了。
枝枝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捏着袖子裏的白玉佩一時之間有些挫敗。
昨晚她的腦子暈乎乎的,被殿下迷得五迷三道,說讓她陪他一輩子,枝枝也迷迷糊糊答應了,如今想來倒是……她抿脣,垂着眉梢,滿臉的鬱悶。
怎麼就迷迷糊糊答應了呢。
碧桃打了簾子進來,看見枝枝坐在那鬱悶,覺得有些好笑,“姑娘,殿下交代了,您醒了就回去關禁閉呢。”
“好。”枝枝咬牙,站起身來,她渾身的傷口昨日打溼了,如今有些發炎了,疼得厲害,“殿下去了哪裏,我禁閉前,能先見一見他嗎?”
“殿下進宮去了,怕是見不了了。”
枝枝握着玉佩,半晌,還是把玉佩塞進了袖袋裏。
馬車載着枝枝回了院子。
院子裏確實有一個小佛堂,只是年久失修,裏面滿是灰塵。丫鬟們粗略打掃了,便將枝枝挪了進去,幫着她一起抄寫起來。
今年秋來得早,枝枝身邊幾個丫鬟接連病倒。
到最後只剩下碧桃還好,每日來陪枝枝抄書,只是枝枝卻瞧見碧桃肉眼可見地憔悴起來,就連抄書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把墨濺了枝枝一身。
枝枝倒是沒生氣,“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這樣擔心?”
“沒什麼,沒睡好。”碧桃勉強笑了笑,枝枝雖然不是個聰明的主子,卻並不壞,她也不願意平白讓她擔心。
枝枝撐着下頜打量碧桃,碧桃是整個京都唯一一個對她還算和善的人,“你說出來,心裏纔好受些。”她學着殿下安慰她的樣子,拍了拍碧桃的脊背,“好姐姐,我幫你。”
少女乖巧裏透出嬌憨,叫人心暖。
“是我的侄兒得了重病,兄長早死,都靠我和母親養着小侄兒,只是救命的藥錢……”碧桃噤聲,怕枝枝不懂事,提醒道:“姑娘,你的東西都是御內的,可別想着給我救急。”
枝枝抿脣,過了好一會兒,她從袖子裏取出一隻金鐲子來。
她眸色明淨,“這隻鐲子是純金的,不是殿下給我的。”然後將那把並不比御內物件粗糙的金鐲子遞給碧桃,“不過,你最好只是典當,這是我留在身邊不多的東西了。”
碧桃只覺得喉間一熱,枝枝出身秦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若是要找親人,這鐲子便是信物。
何況,在暖香樓那樣的地方藏着一隻金鐲子,也不知道這姑娘有多小心,纔好不容易留在了身邊,此時卻這樣推心置腹地交給她,想幫助她。
“姑娘,抱歉。”碧桃一貫穩重溫和,此時情緒也難免複雜起來,枝枝幾次被寧熙公主欺負,她若是衝出去告訴殿下,枝枝也不至於被欺負成這樣。
少女對着些似乎毫不知情,她坦然遲鈍,脣邊露出一個天真嫵媚的笑,“沒關係。”有點不好意思似的,“鐲子當出去,說不定能被我哥哥瞧見呢。”
碧桃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只是下定決心,此後一定要好好照顧枝枝。
十月,枝枝抄完書,解除了禁閉。
還不等枝枝有任何安排,太后便像是早就得知了消息,一封懿旨傳來,接枝枝進宮去學規矩。
說是接,不如說是綁。
太后坐在貴妃榻上,漫不經心地瞧着跪在殿外的枝枝。
殿內,李覃溫順地給太后揉肩膀,一邊閒聊。
“生得倒是狐媚。”太后似笑非笑,看了李覃一眼,脣邊的笑意冷下來,“阿覃啊,太子那孩子傲慢,若是認定了她乾淨,自然就認準了她。”
李覃不語,垂着溫順的眉眼。
過了好一會兒,太后才淡淡道:“要除掉她,須得太子親自動手,纔夠乾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