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叫枝枝心頭一顫,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沉默下來。
“拉下去,葬了。”宋詣冷聲說道,也不看枝枝一眼,起身便走,交代道,“看好她,若叫她再跑了……”
興許是刻意說給枝枝聽的,他側目,目光落在窗外,冷而銳利,“整個院子的人,全都拖下去杖斃,不留一個活口。”
宋詣滿意地看着枝枝一顫,她縮進他的氅衣裏,輕微顫抖起來,這才拂袖而去。
枝枝在夜雪裏狂奔,此時其實很冷很困。可她這麼輕易就被找了回來,實在是覺得十分憋屈,好像離開這件事再也沒有辦法實現了。
碧桃從外頭端着驅寒的薑茶進來,“姑娘,您這是何必?”
枝枝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她抱着膝蓋,下頜放在腿上,把臉埋下去,好久才悶悶地道:“我聽到她們說了,上元節時,便是太子與太子妃的大婚。”
碧桃手裏的湯勺磕到了碗,哐當響了一聲,“是誰敢在姑娘跟前嚼舌根子?”
“這話果然是真的。”枝枝吸了吸鼻子,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好不容易離開了暖香樓,結果還是讓自己成爲了一個任人欺凌的妾室,“李三娘子不會放過我的,碧桃。”
碧桃看得心疼,伸手抱住了枝枝。
“不會的,太子妃出身世家,端莊溫柔,絕不至於……”碧桃終究沒說下去,所謂溫柔端莊,會留給枝枝嗎?
枝枝心頭說不出來的痛苦,細細絞着,以至於生出綿長難以忍受的恨意。她不知道恨誰,說來說去都是她不該奢望殿下,不該不顧一切地靠近殿下。
她忽然崩潰,扯下身上披着的氅衣,踢蹬着踹下去。
枝枝心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離開宋詣,她絕不可以繼續這樣卑微下去了。
她不要當貨物,不要麻木地成爲卑躬屈膝任由他們算計的物件。這年頭強烈得幾乎讓枝枝的腦袋炸開,頭疼得厲害,眼前發白,胸口悶得幾乎作嘔。
她抓着碧桃,“碧桃……可是……其實我也不知可以逃去哪裏。”
枝枝的眼底透着茫然,她垂着頭,一貫清澈的眼底失去光彩,緩緩咳出一口血來,歪在了碧桃懷裏。
碧桃又想起枝枝的那塊白玉佩。
黎國的人一直在找她,那個少年郎想必也是沈蟬音從前的追慕者。可她是齊國人,還是殿下的奴婢,哪怕對枝枝再是同情,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枝枝。
碧桃覺得焦灼。
枝枝盼着離開,可若是她當真告訴了枝枝和黎國的人,那她極有可能真的會離開,到時候宋詣一定會遷怒於她。
“只要姑娘不惹怒殿下,殿下對姑娘不也極好?”碧桃試着勸說她。
枝枝不說話,只是眼淚滾燙地滲入碧桃的衣裳。她靠着宋詣那一點微末的施捨活着,可若是有一天,殿下當真完全不在意她了,李三娘子、太后娘娘、劉成、宮裏隨意的幾個人都能做弄死她。
如弄死一隻雀鳥那樣輕而易舉。
枝枝甚至覺得自己沒休止的眼淚討厭,她忽然推開碧桃,赤足也不趿鞋朝着院子外跑去。
昨夜下了雪,積雪皚皚地鋪了滿地,呼一口氣都是白白的水霧。枝枝看着禿掉的枝椏,四周院牆是方的,幾個丫鬟瑟縮在角落偷看她。
枝枝站在檐下看雪,劇烈地咳嗽。
“姑娘,身子是自己的。若是身體不好,日後若是可以離開,都沒了機會。”碧桃走出來,拿了鞋子與衣服給枝枝,給她披上斗篷,“會好的。”
枝枝垂眼,乖順地穿上鞋子。
碧桃說得沒錯,暖香樓她都出來了,可見世上並沒有絕對的事情。
萬一,萬一呢……
院門被推開,李覃披着氅衣走進來,手裏提這個暖爐,擡眼看向枝枝。
“枝枝姑娘。”李覃步履平穩,木屐踩在積雪上,咯吱作響,她仍穿着件白色的斗篷,烏黑的長髮用玉簪梳起來,烏黑的眼是淡而溫和的,“我今日來,是與你說一件事。”
枝枝衣衫並不齊整,腳踝被風吹得刺刺地疼。
“你爲什麼要算計林城?”枝枝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宋詣身邊之後,總是遇到些複雜的事情,使得她的腦子與口舌都不似從前木訥,“他與你無冤無仇。”
“我並未算計他。”李覃神色冷淡,“枝枝姑娘,你莫要再算計我了。”
枝枝不語。
她覺得疲憊,不想和李覃爭論,垂着黯淡的眸子,慢吞吞道:“我無妨的,我畢竟也贏不了你,不過是隨着李三娘子玩弄罷了。”
枝枝想不懂林城爲什麼會出現,更想不懂殿下爲什麼當真就相信了李覃,都不肯讓林城解釋一句。
“我今日來,是來問罪的。”
李覃眼底淡薄的溫和終於散去,轉而浮起譏諷惡毒的笑意,就這麼傲慢地打量着枝枝,“大理寺的人便在外頭,殿下不肯讓他們帶走你。”
枝枝往後退了一步,她只是想逃,如何扯到大理寺了。
“殿下想攔住大理寺的人,自然可以攔。”李覃擡手拂掉枝枝鬢邊雪花,幾乎親暱地撥了撥她散開的鬢角,“可枝枝啊,鈍刀子割人,才最疼呢。”
枝枝下意識推開她,不想和她靠近。
恰這時,宋詣推門進來。
李覃微微往後一個踉蹌,摔進了雪地裏,手爐裏的炭火潑出來,濺了一個火星子到她玉白的手上。
宋詣眉眼鬱色越發濃重,大步走來,起身扶起地上的李覃,橫目看向枝枝。這目光冷沉而夾雜着疲倦厭惡,默不作聲片刻,才捏着額心道:“進去。”
枝枝不動。
李覃揉着被燙紅的手,“殿下,您也稍微管教管教身側的妾室,臣女雖然不該說這些話,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少不得連着我到您一塊兒嚼舌根子了。”
“進去。”宋詣仍舊沉着眉眼看她。
枝枝不願辯解了,卻也越發不想當個由着捏扁搓圓的泥人,“殿下,李三娘子還是切莫來我這裏得好,每次碰到了我,總是被我欺負了。”
就是李覃,也不免意外地看了枝枝一眼。
一貫木訥笨拙的少女第一次回擊得這樣精確,叫人覺得越發想要欺負。
“陰陽怪氣,意有所指。”宋詣看着枝枝,眸色幽深,“原先的單純稚拙,倒是連孤都騙了過去。枝枝,是否覺得孤很是愚笨,真信了你善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