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有些緊張,她略微垂下眼睫。

    “從明日起,可以多走半個時辰。”宋詣說完,便起身出去了,“今晚要商議軍情,明日你來給我研墨,早些睡。”

    枝枝一愣,隨即心頭狂跳。

    宋詣卻已經撥開簾子,走了出去,勁直朝着商議軍情的營帳走去。劉成小跑着跟上來,扯着一張臉,小心翼翼問道:“陛下,您這又是何必呢?”

    宋詣沉默,只是步履快了些。

    枝枝跳下城樓時,銀簪刺入他的後背,動作乾脆利落,不帶半分猶豫。

    “她恨我。”宋詣嗓音有些啞,他說不上來這種滋味,明明該是他豢養在指掌間的小雀兒,將他視作是她唯一的主人,對他感恩戴德愛慕不已。

    怎麼忽然,就這樣恨他,恨到不惜以飛蛾撲火的姿態,跳下城樓去。

    只差一點,她就真的死了。

    劉成也不知道說什麼,宋詣高傲,哪裏會去在意一個低賤的妾室會不會恨他,只隱隱約約覺得,陛下怕是對一個秦淮出身的歌女動了真心。

    “陛下,您就算是貴爲九五之尊,卻也有許多不能任性之舉,何必過於自責呢?”劉成低眉順眼,試圖替宋詣開脫。

    宋詣不說話,也不知是不是聽進了這句話。

    劉成便暗暗搖了搖頭,吩咐自己的乾兒子道:“這些日子,盯緊了枝枝夫人,一切事宜都要記下來告訴陛下。”

    枝枝坐在桌案前發了會兒呆。

    她作爲黎國人,如果可以從宋詣這裏拿到佈防圖,自然是應該去做的。哪怕這種作爲,不太光明磊落。

    “夫人,熱水好了。”侍女有些怕她。

    枝枝看了她一眼,道:“給我準備好乾衣裳,便出去吧。”

    侍女安靜地取好乾衣服給枝枝,便屈膝行禮退下去。枝枝抱着衣裳走到屏風後頭,解下來身上的衣裳,拿熱水擦洗身體。

    她身上有很多的傷,至今還被包紮着。

    從城樓上跳下去,枝枝身上其實斷了好幾根骨頭,不過好在她掉下去的位置冰層不厚,所以沒有當場喪命,撿回來一條命。

    但是這種程度的傷,枝枝疼得幾乎接近一個月生不如死。

    如今勉強能動彈了,被宋詣帶着離開的路上又扭到骨頭了,雖然被軍醫正了骨,卻還是好幾天沒有好轉的跡象。

    擦洗好,枝枝小心翼翼穿上衣裳。

    她這才躺在榻上,安靜地躺了會兒,腦子裏卻亂糟糟的,只覺得好不容易找回記憶卻被宋詣帶回來實在憋屈。

    香爐內的安神香卻逐漸起效。

    次日。

    枝枝起了個早,洗漱過後吃了小米粥,又換了藥,這纔在劉成的帶領下去了議事的營帳。

    這是枝枝第一次來議事的營帳,裏頭空蕩蕩的,只有幾處桌椅茶碗,還有一處書案。此時宋詣跪坐在書案前,握筆寫字,清淺的晨光曾縫隙內透在他指骨上,蕭疏清絕。

    枝枝無端又想起在金陵時那個午後。

    坐在窗後的青年矜貴疏離、溫潤清雅,被濃淡相宜的樹影與日光映襯,比畫卷裏的仙人還要好看。

    可惜,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沉醉其中的夢境罷了。

    “陛下。”她出聲提醒了句,便上前走到宋詣身側,替他研墨。

    宋詣擡眼看了她一眼,並未出聲,由着枝枝擡手研墨。一時之間兩人都沒說話,只有淺淡的墨香浮起,倒還靜謐。

    宋詣寫完了一封書信,蓋上私印,封了火漆收起來。

    這才又打開一側兵書,一邊看一邊勾畫,狀似不經意般地忽然道:“去把架子上的盒子裏的圖卷拿來,鋪開來。”

    枝枝走過去,依他的話拿了圖過來,在宋詣身側鋪開。

    一展開,她心頭便威震了一下,這便是佈防圖。枝枝幾乎是下意識地,仔細去看這張並不簡單的佈防圖,好在她身爲皇室嫡公主,跟着皇兄學過一點這些軍隊上的東西。

    花了一會兒,她總算是看懂了個大概。

    若是帶走這份佈防圖,那黎國想要打贏齊國,就未必不是輕而易舉了。

    但是如何拿走這份圖,又能不能順利地跟着白息的人逃走,都還不確定,枝枝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也不過片刻。

    這個險,值得冒,太值得冒了。

    宋詣一上午都在勾畫這張佈防圖,勾畫得差不多了,才讓枝枝把這份圖拿回去。枝枝也一直趁機看這張圖,只是太過龐雜混亂,她又並非完全看得懂,只記得個囫圇的大概。

    “午膳便和朕一起喫吧。”

    宋詣說了句,守在不遠處的劉成便讓人進來佈菜。

    其實軍營裏沒什麼講究,也就那麼幾道菜,枝枝等着宋詣動了筷子纔開始喫飯,靜靜地只吃自己面前的那道菜。

    “朕會吃了你不成?”宋詣冷聲地給她夾了幾筷子菜。

    枝枝有些無語,“不喜歡芹菜和蒜瓣,還有南瓜。”她擡起水盈盈的眼,看着宋詣,“所以只吃冬瓜。”

    青年目光沉了幾分,他確實從來不知道枝枝的喜好。但是枝枝住在別苑的時候,偶爾他過去看她,或是留宿在她那,每一頓的飯菜都是他喜好的樣式。

    他甚至隱約記得,就連所用的餐盤,都是他誇了一句的汝窯天青色。

    起先,她那院子裏是一色的官窯細白瓷。

    “劉成,再去準備兩道菜,不許加蒜不許放芹菜。”宋詣說不出來心頭哪裏有點慌,他之前覺得枝枝對他的好與愛慕理所應當,可當她收回那些喜歡,他才後知後覺覺得愧疚。

    他說不上來爲什麼,竟然會覺得對一個妾室愧疚。

    枝枝沉默着喫那一道菜,並不覺得感動。

    這頓飯喫得食不知味,兩人各自漱了口,這才挑開營帳各自分別。

    枝枝去了昨日用來散步的地方,她的腿腳不利索,走了一會骨頭便隱隱有些作痛。侍女給她準備了坐榻,枝枝坐着歇了會兒,支着下頜看着遠處看不到盡頭的荒原。

    “那是西域,再往西去,是一片沙漠呢。”

    枝枝收回了目光,“你可曾見到了我的玉佩?”

    從城樓上跳下去之後,枝枝的玉佩便不見了,看宋詣的樣子,大概是沒有找到那兩塊碎玉。

    侍女下意識道:“什麼玉佩?”

    枝枝就不說話了,侍女卻有些好奇地看了枝枝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卻又什麼都沒說。

    既然都找回記憶了,其實那塊玉佩也就不太重要了。枝枝沒有過分糾結,畢竟這裏是齊國,只是開始思索如何拿到那張佈防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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