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鏡子裏的自己都長開了許多,怎麼看都已經及笄了。她看着宋詣,又看了看四周,然後輕聲問道:“我父皇和哥哥呢?”
她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好幾年的記憶,第一反應便是詢問親人。
宋詣沉默了一會兒,“如今黎國的陛下,是你兄長。”
他看着對面的少女臉色逐漸煞白,眼淚掛在眼眶裏,要掉不掉地咬着脣,似乎不想在他面前失態。好一會兒,她總算把眼淚憋住了,擡起臉,“那我呢?”
宋詣下意識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沉吟許久,還是道:“你不想嫁給我了。”
枝枝好奇地看着宋詣。
她見過不少長得好看的人,譬如她的兄長,還有國子監裏的少年才俊。但沒有一個人如宋詣這般丰神俊朗,又帶着帝王之威,深沉不可猜測。
枝枝還聽聞他少有才名,年紀輕輕就能代替父親治理國事。
刨去私心,她其實是覺得宋詣比起自己的哥哥還厲害。
“那可以送我去見我哥哥嗎?”枝枝的記憶裏沒有宋詣,自然對他說不上喜歡或者厭惡,卻看不出對方的惡意,於是試着請求道,“等我回去弄清楚了事情,再向陛下道謝。”
她看見青年的目光黯淡了幾分。
可依舊姿態矜貴,面色溫潤,“沈寒亭領軍守城,城內也一片混亂,此時將你送出去,怕是路上便會被趙夷殘黨盯上。”
宋詣語調不疾不徐,握在袖底的手微微收攏,將心頭瘋狂涌出的極端想法壓下去。他微微一笑,是做太子時慣常的姿態,“不如先待在我這裏,等沈寒亭回宮,我送你回去。”
枝枝微微抿脣,她摸了摸額頭,上頭確實有擦傷。
“我與公主去搬救兵,結果兵馬司叛變,我沒保護好公主,才撞到了頭。”宋詣解釋道。
齊國和黎國同屬於中原,交往甚篤,一貫是友邦。
宋詣在這個時候沒有趁火打劫,那自然也不會在這種小細節上騙她。何況,她對宋詣的言談氣質都頗有好感,瞧起來溫潤矜傲,不像會藏着壞心的那種人。
“那勞煩陛下了。”
枝枝屈膝,對他行了個禮。
對面的青年眉眼清冽,看着她一會,微微皺起好看的眉,嗓音略低了三分,“枝枝。”
枝枝擡眼,好奇地看着他。
侍女搬過來凳子,扶着枝枝坐在,少女便以一種既大膽又大方的態度瞧着他,問他,“陛下怎麼知道我的小名?”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枝枝抿了抿脣,“按說,我應該沒和陛下熟悉到這個程度。”
她和宋詣之間有婚約,如果是以朋友的身份,那更應該避諱開這麼曖昧的稱呼。
反而像是,她曾和他兩情相悅,才至於如此。
宋詣啞然。
他從來不知道,沒有流落在外之前的枝枝,性格是這樣落落大方又乖巧俏皮的。越是如此,就越是讓他不住地想起記憶裏,枝枝恐懼他的模樣。
就好像一把一把的刀,告訴他,他從前有多冷血高傲。
他明明懂她的喜歡,卻將她的情感連同她整個人,都看得一文不值,毫不在意地踩着她的真心去攬權奪勢。
“沒什麼,聽你兄長說過。”宋詣垂下眼,蓋住眸底漆黑的情緒,卻不大想離開,坐在不近不遠的位置,“頭還疼麼?”
對面看起來有點疏離的青年便朝她的額頭看過來,伸手拿過不遠處的藥膏,打開來揉化開,微微低下頭去給她揉抹。掌心溫熱,膏藥是涼絲絲的,揉上去有點疼。
宋詣的袖子落在枝枝肩頭,沉甸甸,耳側的碎髮被他的袖子拂動,有點癢。
枝枝覺得很不妥,可拒絕的話又顯得不太禮貌,她只好由着宋詣。對方的掌心有層薄繭,但是指骨修長有力,溫度也溫熱,揉在頭上倒不難受。
但是宋詣揉了好一會兒,枝枝靠在椅靠上,有點薰然欲睡。
這樣實在是太舒服了,枝枝怕自己真的睡着了,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察覺到宋詣的衣裳薰的香很好聞,有點甜。
“陛下薰的木樨香嗎?”困的時候,嘴比腦子反應快。
宋詣的手頓了頓,他低頭看了枝枝一眼,過了一會兒道:“是。”微皺的眉皺得更厲害了,過了一會兒,才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是荷包裏放着的木樨香料。”
枝枝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荷包上。
太醜了,醜得不堪入目。
枝枝含蓄道:“陛下荷包,倒是很獨特。”說完,她忍不住感慨,“想必是很喜歡吧,否則尋常人都不好意思戴這麼獨特的荷包出門的。”
自幼被嬌寵的公主,說話雖然需要體面,可也絕對不需要在意別人的想法和處境。
宋詣輕笑了聲,“心上人送的,自然要戴着。”
枝枝皺了皺眉,有了心上人還佔着婚約,難怪宋詣說她不願意嫁他。她沈蟬音還不至於要嫁給一個心有所屬,還三宮六院的髒男人。
“那陛下便好好愛護吧。”枝枝淡淡道。
對面的少女明顯是不高興了。
宋詣看着她,收回了手。她臉上的傷疤確實淡了一點,宋詣取出祛疤的膏藥來,蘸了伸手要給她繼續塗。
枝枝卻擡手,擋住了他的動作。
她坐在那,姿態閒適,不卑不亢道:“男女有別,陛下與我合該保持距離的。”說完,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銅鏡上,察覺到自己臉上的傷疤,有點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宋詣便收了手,將膏藥遞給她。
“每日塗抹一次,半月即可祛掉臉上的疤痕。”
枝枝猶豫了一會,還是收了。這疤痕太深了,按說是沒有辦法去掉的,但宋詣這麼說,那還是先試試好了,總比完全沒有法子要好多了。
看着枝枝收下藥膏,宋詣這才起身,出去了。
宋詣走遠,枝枝才起身走到銅鏡跟前,細細打量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依稀還是自己的相貌,就是氣質不大一樣,看起來像是喫過許多苦似的,有些蒼白內斂。枝枝看了一會兒,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不敢太過着急。
什麼都不記得了,就越是要沉得住氣。
好在宋詣對她確實還不錯,安排的丫鬟很聽話趁手,枝枝趁機將外頭的形勢弄清楚了,卻始終打聽不到和自己相關的事情。
可宋詣越是不讓她知道,枝枝便越是覺得,她過去肯定是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