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看着沈寒亭,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好吧,這個人情不拿我去還,也沒什麼可以還了。”她想得很簡單,嫁給誰都是嫁,既然哥哥欠了宋詣這麼個人情,那她嫁了也不算虧。

    她沈蟬音的傲骨,都是黎國給的。

    如果事關黎國,那就不能任性了。

    少女眼睛眨了眨,看不出來一點兒不情願,倒是叫沈寒亭一時之間啞然。

    若是枝枝記得之前的事情,肯定不是這樣的心態。沈寒亭悶悶喝了一口茶,將奏摺合上,壓低嗓音對枝枝道:“若你以後記起忘記的記憶,後悔了呢?”

    “你們都瞞着我。”枝枝有點不高興。

    她現在幾乎可以確定了,她和宋詣之前一定是認識的,說不定還有仇,否則不至於所有人都這個態度。

    沈寒亭卻沒有繼續解釋。

    公主邸自從沈寒亭回宮之後,便在收拾整理,枝枝便回去了。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父親說要給她建造赤霞臺時,此時看到已經建造完善的府邸,稍微有些感慨。白鷺和黃鸝都在門內,瞧見枝枝前來,連忙上前迎接她。

    枝枝打量了她們一會兒,“你們可以告訴我,我忘記了些什麼事情嗎?”

    廊下風鈴被風吹得作響。

    白鷺解下枝枝肩頭斗篷,笑着塞給她手爐,“忘了便忘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她拂掉枝枝髮梢的雪花,扶一扶有些搖搖欲墜的簪子,“殿下記得身邊重要的人,不就好了?”

    黃鸝點了暖香,煮好茶水,也道:“那幾年的殿下,過得不開心。”

    枝枝坐在小几前,捧着熱乎乎的茶水喝了,臉頰上凍出來的紅暈也散去。

    “那好吧,我不問了。”她眯了眯眼,靠在熏籠上取暖,毛茸茸的氅衣還裹在身上,枝枝抱着小老虎側目,“過些日子就是臘八了,兄長將施粥的活兒交給我了。”

    “一年又過去了。”黃鸝感慨。

    枝枝把臉埋進衣袖裏,“今年打了一年的仗,快過年了,怕是不少人喫不上飯。”

    白鷺和黃鸝對視一眼。

    兩人都從枝枝的話裏聽出了悵然,可偏偏瞧着也是很平靜的,叫人不知道怎麼安慰。

    枝枝第二日便去領了糧食,在護國寺安排妥當。這才發出佈告,讓城內的百姓在臘八當日來領粥水,若是家中沒有餘糧,提前取了里正的證明來領小米和雜糧。

    告示一貼上去,便有不少百姓喧譁起來。

    全都興高采烈,總算是對除夕有了一點盼頭。

    因爲糧食太多,想要熬煮夠一天給全城百姓分量的臘八粥,也實在不容易。枝枝不僅在護國寺設了地點煮粥,城內的粥水則在城內租了地盤,提前分配好,在臘八前的一天晚上開始熬煮。

    臘八這天,天不亮,枝枝便坐了馬車去了施粥的地點。

    不少百姓在粥棚前排起長隊,見到長公主親自來施粥,未免興奮起來,朝着她涌過來。

    衆人推搡之間,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摔倒在地上。人羣不受控制被往前擠過來,眼見着便要踩踏在小孩身上,枝枝立刻喊了侍衛上前。

    侍衛攔住人潮,枝枝彎腰一把拉起地上的小孩子。

    人潮在一瞬間衝散侍衛,朝着枝枝撲過來,枝枝下意識將小孩子護在懷裏。

    宋詣打馬而來,伸手將枝枝護入懷中,擋住了身後衝撞過來的人羣,“下次交給別人去做。”

    她把小孩子放下,看着對方細得沒有一兩肉的胳膊,凹陷下去的臉頰,低聲問道:“你的家人呢?”

    小孩子似乎很害怕枝枝,一下子跪下來。

    他衣衫單薄破舊,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紫,跪下去時一霎那被碎石劃破肌膚,顯得越發狼狽瘦弱,“回長公主,家裏人都死了,只有我一個人。”

    枝枝眼睫顫了一下。

    戰爭時,物價飛漲,許多人都在疾病和捱餓中死去了。

    哪怕是京都,這樣的人家也不在少數。

    “起來吧。”枝枝蹲下去,摘掉他頭上的草葉子,語氣認真,“我今日帶了許多糧食來,你去排隊,足夠每一個沒有餘糧的人喫到明年開春。”

    小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枝枝。

    枝枝微微笑起來,“等到開春播種,便不愁沒有新的糧食了,還有慈安堂也在建造了,那裏會有人照顧你到長大。”

    小孩子黝黑的眼眶霎時流出淚水,枝枝摸了摸他的腦袋,把他拉了起來。

    宋詣沉默地看着枝枝做着這一切,等到那個小孩子走遠,他才垂睫看向枝枝,“抱歉。”

    枝枝搖搖頭。

    兩人站在粥棚下,氤氳的熱氣裹挾着糧食的香氣,天邊又落下冰冷的雪花,襯得整個黎國京都晦暗寒冷,只有吵嚷的民衆眼巴巴盯着那一鍋熱氣騰騰的粥水。

    好似這是唯一的念想。

    “宋詣,我嫁給你。”枝枝忽然回過頭去看他,抿了抿脣,眸子裏光華堅定,“如今北狄西夷與黎國都需要休養生息,只有齊國獨大,拿我的婚約來換黎國十年無戰亂,好不好?”

    宋詣目光依舊清冷溫潤。

    他看着枝枝,脣邊笑意不變,只道:“家事與國事,不可混淆。”

    “可你已經混淆了。”枝枝擡起下頜看他,她非常清楚,宋詣之所以願意幫黎國,一部分是兩國結盟,另一部分就是要逼兄長欠下這個人情,“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讓黎國安寧一天。”

    這是一種很幼稚的說話,枝枝知道效果有限。

    可她都決定嫁給宋詣了,能談到手的籌碼多一點,便是一點。

    “好。”

    宋詣回答她。

    枝枝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她沒料到這話談得這樣輕而易舉。在她和宋詣接觸的一個多月裏,他雖然有時候很古怪,但很明顯不是個爲了私情胡作非爲的蠢人。

    要一個聰明人做蠢事,其實是很難的。

    “沈蟬音,我當年本可以殺了你兄長,卻並未殺他。”宋詣捏住枝枝的手腕,力道有些重,語氣卻還是慢條斯理的,“前些日子我也本可以趁火打劫,卻還是保住了你黎國的安穩,我欠殿下的若殿下不再在意,自然好。”

    枝枝不知道他欠了自己什麼。

    但是從身邊所有人的態度來看,想必不是什麼高興的事情。

    那忘記了正好,再不必計較,再不必痛苦。

    “那好。”枝枝眯眼一笑,“我不記得了,無妨的,我只是做我沈蟬音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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