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垂下眼睫去,悶悶地不想開口。

    宋詣將姻緣牌掛上去,眼底含了一點笑意,看着有點氣惱的少女,語調緩慢,“月宮仙人在上,此後阿音一生的姻緣,當屬於我了。”

    這話也太輕浮了!

    枝枝氣得一下子擡起臉瞪他,“誰知道你和幾個小娘子說過這樣的話。”

    宋詣不說話,就這麼含笑看着她。

    枝枝瞳仁一顫,明白過來自己的反應太大了,她立刻別過臉去,生怕被人瞧出小心思。

    “好了,帶你去買花燈。”宋詣敲了敲她的額頭,牽起枝枝的手,領着她往遠處的花燈攤子走過去,挑了一個可愛的兔子燈,“喜歡嗎?”

    小兔子胖乎乎的,漂亮極了。

    “我有錢。”枝枝回答他。

    不知道爲什麼,宋詣就笑出聲了,從袖筒內取出銅板交給攤主,然後把兔子燈塞入她懷裏。

    遠處有玩雜耍的藝人在噴火,枝枝不想搭理宋詣,乾脆抱着兔子燈小跑過去。

    人潮如織,枝枝是那裏最美的一抹影子。

    她抱着兔子燈,仰起臉看着雜耍的藝人吞劍,高興得跳起來拍手要抓銅板打量,又手忙腳亂地抱好險些落下去的兔子燈。

    宋詣站在樹下,咳出一口淤血,眉頭舒展開。

    看夠了熱鬧的小姑娘不再生氣,又抱着兔子燈回來找宋詣,瞧見他一個人坐在樹下,不由彎着眸子笑,“你好像個老頭哦。”

    宋詣將帕子收入袖子裏,伸手拽了她一把。

    “是阿音太小了。”他將枝枝袖子上沾的土拍掉,正一正兔子燈落在地上砸彎的燈骨,才把修好的燈遞給她,“瞧什麼都是好玩的。”

    枝枝歪頭看他,確實是覺得這位齊國陛下心思深沉得過於勞累了。

    她一屁股坐在宋詣身側的草地上,雙手放在地上,

    仰起臉去看天上的星子,忽然覺得心情還不錯,“陛下,我若是嫁給你,你還願意讓我來燈會玩嗎?”

    枝枝沒有側目去看宋詣,不知道他眼睫一顫,倏然沉默下去。

    似乎是極爲艱澀似的,擡起目光,落在她身上。

    好半天,才用輕緩從容的語調道:“只要阿音想,做什麼都可以。”

    “這是你說的,劉成,記下來。”枝枝一下子側過臉,招呼劉成過來,興高采烈地得寸進尺,“做什麼都行,包括騎馬遊街打獵鬥棋參加詩會對不對?”

    這些事情都是她想做,但是父皇不讓她做的事情。

    如今換成了沈寒亭,想也知道一個樣子。

    十二歲時的心智爛漫天真,想做的事情也十分簡單,枝枝滿腦子都是這些好玩的,“行不行?”

    她看見宋詣的眼睫掀起來一寸,幽深的眸子漆黑,看她時似笑非笑,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可以。”話音一落,便捏着枝枝的手腕,側目掃了一眼樹上,“你們也聽見了?”

    夜裏沒有風,樹葉也簌簌作響了一陣。

    “那就行。”枝枝一點也不在意其他的,“這件事我會和我兄長說。”

    話音還沒落,對面的青年忽然靠近了過來。

    微醺且甜的木樨香在夜色中浮動,耳邊人潮的聒噪似乎在一瞬間隔得很遠。宋詣垂眼時,枝枝覺得鼻尖有些癢,猝不及防間,他便捏住了她的手腕。

    宋詣的肌膚沁涼,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

    回過神來時,脣上便像是一片羽毛拂過般,微涼而柔軟。

    枝枝回過神,瞪圓了眼,想要開口又連忙閉嘴,側過臉去才氣哼哼道:“太過分了。”

    但這話一點氣勢也沒有。

    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枝枝忽然覺得難以言說地尷尬,她低着頭,盯着地上的草好一會兒,才偷偷打量來時的路,想要趁着宋詣還沒察覺,趕緊離開。

    宋詣悶笑了聲,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阿音不討厭朕。”

    這話像是一下子戳到枝枝的痛處般,她下意識炸毛,張口就想要反駁,“我沒有。”

    可反駁完,枝枝意識到宋詣說得沒有錯。她盯着宋詣看了好一會,莫名有點委屈,便不再和他說話了。

    樹上的姻緣牌被風吹得作響,玉質的脆響十分悅耳。

    “明日朕便入宮,讓你哥哥賜婚。”宋詣道。

    枝枝沒有反駁,只是把下巴放在膝蓋上,耷拉着腦袋不說話。

    臘月的雪漸漸停了,積雪卻很厚。枝枝這段時間都忙着施粥放糧,幫助沈寒亭儘快穩住京都的百姓,好讓大家都過上一個溫飽的新年。

    馬車轍碾過積雪,在除夕這天的爆竹聲中,朝着皇宮而去。

    白將軍受傷的消息傳回京都,便使得京都人人爲之擔心。

    枝枝也一早便在宮內等着,瞧見白息撥了簾子進來,她便站起身來,想要過去瞧一瞧白息的傷勢。

    奈何不遠處的宋詣低咳幾聲,“阿音,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枝枝身上。

    枝枝本就站起來的動作一頓,她有些氣惱,卻不得不順着宋詣的話,緩步朝着宋詣走過去,擡手捧起手爐,“陛下,你送的手爐太燙了。”

    白息看着枝枝走向宋詣,說出來的話親暱又嬌氣。

    不曾朝他多看一眼。

    舊傷隱隱作痛,他垂下眼去,眼底陰翳叢生。

    宋詣接過手爐,隨手放在自己手邊,又解下腰間暖玉放入她手裏,“等爐火熄了些,我再着人送給你。”

    枝枝惱他打斷她去看白息,有些不耐煩,“我不要了。”她掃了一眼手裏的暖玉,雖然珍貴無雙,入手溫暖,她卻也並不是沒有,“這個沒什麼用,你自己留着暖手便是。”

    說着,她把珍貴的暖玉塞回宋詣手中。

    場內其餘人都在偷覷兩人,瞧見他們送來送去暖玉,便不由低頭髮笑。

    枝枝渾然不覺,將暖玉塞回宋詣手中,放提起裙襬,掃了一眼白息的方向,想要開口問一問白息的傷勢如何。

    宋詣卻先一步開口,“白將軍傷勢如何?”他握住手中溫過的酒盞,笑意溫和卻不達眼底,“阿音也頗爲擔憂。”

    沒有人不知道沈蟬音差點嫁給白息這件事。

    而如今,沈蟬音與宋詣定下婚約,宋詣這樣無異於挑釁。

    “尚好。”白息淡淡道,目光落在了枝枝身上。

    宋詣手裏的酒盞被他遙遙舉起,矜貴恣肆地一低下頜,分明不說話,卻顯得更爲傲慢冷漠,高人一等地俯視姿態。

    白息指骨咔嚓一下作響,卻舉杯喝了手裏的酒盞。

    “陛下真是過分。”枝枝小聲說道。

    “是阿音先看他。”宋詣也側過臉,小聲回答她。

    兩人對視了一眼,枝枝哼了聲,側過臉去不理他,抿了一口果子酒,才繼續道:“白將軍在我心裏,就和哥哥一樣,是最尊敬和信任的

    人。”她抓住宋詣的袖子,嗓音又軟又糯,“你不要胡鬧。”

    “朕不曾胡鬧。”

    枝枝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對着宋詣毫無保留地翻了個白眼。

    宋詣便趁着沒有人在意,伸手撓了撓她的掌心。

    少女的手細白柔軟,被他勾得有點癢,便下意識想要鬆開收回去。宋詣抓住腕骨,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了片刻,纔將她的手拖到自己的袖子裏,五指扣進去不鬆開。

    他眼尾狹長,散漫從容地睨她一眼。

    滿是刻意。

    枝枝說不上來心頭爲什麼被撞了一下,她咬脣,狠狠一抓他的手背。

    宋詣卻不說話,可有可無地一拉枝枝,她便險些栽入他懷裏,不得已扶住宋詣的肩膀。

    “胡鬧。”

    青年笑了笑,“殿下,坐端正。”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但是周圍人多少都聽見了,朝着她瞧過來。枝枝正靠在宋詣身上,氣得在袖子裏一打他的手,卻被宋詣抓住了手腕按在地上。

    枝枝一個踉蹌,臉都撞入他懷裏。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枝枝脊背都僵了,一時之間殺了宋詣的心都有了。

    “殿下醉了。”宋詣不緊不慢,伸手扶住枝枝的肩膀,似乎有些爲難,“果子釀雖然甘甜,嚐起來叫人難生警惕,醉了才最讓人意外。”

    言畢,掃了一眼白息。

    大家聽不懂這話什麼意思,胡亂應付過去。

    枝枝也乾脆裝醉,自暴自棄,不打算要臉面地撲在宋詣懷裏,袖子裏的手卻趁機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擰。

    察覺到宋詣脊背一僵,她悶笑了聲,胡亂伸手搭在宋詣腰間,伸手又要擰。

    但宋詣反應很快,伸手扶住枝枝的手,將她打橫抱起來,“朕先送長公主下去安歇,”他掃了一眼黎國衆人,姿態倨傲又有禮,“諸位繼續。”

    枝枝由着他抱着,一直出去了,才擡起頭來。

    “我不想出去。”枝枝還沒見過白息,有些生氣,“我許多人都未曾敘舊。”

    宋詣仍抱着她,由着她撲騰。

    從廊廡穿行而過,積雪在檐上化爲水珠落下來,少女嗓音軟糯,“宋詣,你不講理。”

    藏在暗處的人抽出刀劍,察覺到宋詣過來,稍稍收斂氣息。

    宋詣脣邊笑意清淡,掃了角落一眼,不緊不慢地抱着枝枝朝着外頭走去,安撫性地敲了敲她的腦袋,“殿下就是喝醉了,否則怎會這般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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