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孟逸卻是神色古怪,想要張嘴,卻好像發不出聲音似的又立刻閉合。

    連一向寵愛他的姐姐明瑤皇后都皺了皺眉,出口詢問道:“鶴之,你這是怎麼了?”

    鶴之是孟逸的小字。

    若是尋常,孟逸早就做出一副幼弟模樣地裝着乖巧模樣跟皇后撒嬌賣乖了,可今日,他卻連皇后的話都不曾理會,依舊是咬着嘴脣扶着桌子,五官都險些扭成一團。

    終於,許是終於是忍不住了,他勉勉強強地衝着帝后拱了拱手,斷斷續續地從牙縫裏擠出了:“請容臣弟前往更衣……”

    還沒等大家將這破碎的音階連接成一句能勉強聽懂的人話,孟逸早已憋紫了一張臉,抓着侍從的手連滾帶爬地離去了。

    等到衆人發覺發生了什麼時,便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沈清漪亦是得逞般挽着嘴角,笑了。

    這孟逸一向是個欺男霸女的,在場官位比護國公低的或多或少都受過他的窩囊氣,如今他在宮宴上出了醜之事,只怕待踏出宮門那一瞬便會傳遍整個淮京城。

    而未發笑的,唯有楚崢越一人。

    他望着低頭笑得賊兮兮的沈清漪,若有所思地轉着掌中酒杯。

    原來,方纔她讓沈家公子所做的,便是這件事。

    倒不知,她與孟逸之間,又有何淵源……

    一向與明瑤皇后不甚對付的蘇貴妃之妹、定西侯夫人蘇妙依搖着團扇,嫵媚嬌笑道:“一向聽聞國舅爺爲人舉止得當,皇后娘娘甚爲寵愛,臣婦早有聽聞,只可惜一直不得見,竟沒想到今日好容易有幸得見,果真如傳聞那般,皇后娘娘,當真教弟有方。”

    她話中的陰陽怪氣實在太過明顯,引得旁人忍不住發笑。

    整個淮京人盡皆知那孟逸狗改不了那啥的劣根性,就算是綏元帝再如何因爲與明瑤皇后伉儷情深而對孟逸裝聾作啞,亦是對京中傳聞有所耳聞,便也即刻品出蘇妙依這番反話中的意味深長。

    潛臺詞便是正因皇后娘娘太過縱容幼弟,這才導致他如今當衆出醜的尷尬局面。

    這蘇妙依與蘇貴妃姐妹背靠蘇家,蘇家前些年病逝的安國公地位同護國公平齊,這蘇家雙姝皆是美人,一個入宮便得了貴妃,也算盛寵,又生了兩子一女,在後宮地位舉足輕重。

    一個嫁予了定西侯爲妻,膝下有兩子,兩個兒子也有出息,這蘇妙依便早早被封了誥命,即便是在淮京貴婦圈也稱得上一句德高望重,就算面見長公主亦是不必行禮。

    因而即便對面坐着的是皇后,這蘇妙依的語調也是咄咄逼人得緊。

    誰讓兩家人互相不對付?

    更何況蘇貴妃遞出的信也常常抱怨明瑤皇后借身份欺壓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把柄,她自然要爲姐姐出這口惡氣。

    明瑤皇后自然是不肯示弱,仗着自己與綏元帝的情意當即便直言道:“哦?難不成定西侯夫人的意思,幼弟乃是長姐教導緣由,那麼定西侯夫人今日當衆議論本宮,難不成便是蘇貴妃教導的緣故?”

    聞言蘇妙依扇子都不搖了,揚着一對畫得精緻的黛眉正要說些什麼,便聽綏元帝道:“朕的皇后疼愛幼弟不假,但方纔所言也的確不無道理,蘇夫人是貴妃的幼妹,與貴妃姐妹情深,想來必然知曉手足相親,又何必要置喙明瑤的姐弟之情呢?”

    這綏元帝都發話了,蘇妙依自然不敢再多言,也只得悻悻地低頭道:“臣婦知曉。”

    沈清漪正往口中送着八仙迎春的手不由隨着綏元帝的話一頓。

    手足相親……?

    這話也虧得綏元帝這個天家之人說得出口。

    前世綏元帝病危,沈清漪爲了將趙憲送上帝位,在其背後出謀劃策,原太子趙琥,蜀王趙旭爲了將這個後來居上出現威脅的弟弟手刃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三人那步步驚心的殘殺爭鬥即便是此刻的沈清漪回想起來依舊是不由心驚。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她想到此,望着眼前精緻的飯菜不由略略恍惚,似乎自己還身在後宮,是那個每日獨守空房,苦苦等着帝王駕臨的皇后娘娘。

    她回過神來,強迫自己將方纔的想法祛除腦內,目光便下意識地掃向了趙憲的方向。

    趙憲一直盯着她發着愣,那神色如前世他驟然見到了長大成人的沈清靈是一模一樣,顯然是爲她的容顏所傾倒。

    沈清漪盯着他那張天殺的臉,便想到了前世自己瞎了眼誤以爲他是自己救命恩人之事。

    前世若非有她在背後籌謀,就趙憲這榆木腦袋,又哪裏能與心機深沉的蜀王和太子一較高下而坐上帝位?

    重來一世,如今她這個狗頭軍師不再效忠與他,倒不知趙憲在她的挑撥之下還能不能在這兩位哥哥的手中討得絲毫活路。

    狗咬狗的戲碼最是喜聞樂見。

    她拭目以待。

    沈清漪的嘴角不由牽起淺淺的笑意。

    然而她這嘲諷的笑容落在趙憲的眼中,便是美人傾城,登時便不知所以地怔住了,下意識地就想做些什麼,誰知卻碰翻了前來添酒的宮女手中的酒壺,衣裳便溼了一大片。

    那宮女嚇了一跳,趕忙跪地求饒道:“還望梁王殿下饒命!”

    梁王趙憲眼下一心牽掛在沈清漪身上,哪裏顧及得上她,口中一邊嘟囔着不妨事不妨事,一邊隨手便將外袍脫下,露出衣裳裏子上的金龍雲紋圖樣。

    沈清漪望見那龍紋圖,嘴角冷意更甚。

    若非因這龍紋,她也不至認錯救命恩人。

    前世的自己,當真是報恩心切,錯信奸人。

    而楚崢越依舊在盯着她的反應。

    沈清漪此刻盯着趙憲帶笑的表情落在楚崢越眼中,便有些耐人尋味。

    先是見他便脫口而出他的身份,後又戲弄國舅孟逸,讓他當衆出醜而此舉卻又不像是同孟逸有何恩怨,而是好似女兒家獨獨爲了戲弄人而做此事一般。

    此刻又掛着一臉盈盈笑意注視那紈絝蠢頓的梁王趙憲,如此一番行徑,即便是他,一時間竟也猜不出她的目的來。

    這沈家女究竟在謀劃什麼?

    他倒是越來越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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