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侍衛不敢耽擱,趕忙轉頭帶路。

    侍從扶起顫巍巍的孟少侯。

    死角里果真躺着個早已死於非命的公子,正是孟家嫡長孫,孟敕。

    那原本該端坐雅間,愜意地食着瓜果,與旁人談笑風生的翩翩公子,此刻卻張着嘴,瞪着一雙幾乎凸出的眼,仰躺的身子浸在血泊之中,死狀慘不忍睹。

    孟甫顫着手爲他掩上眼皮,兩行清淚順着渾濁的眼徐徐滑落。

    喪子之痛,這才過中年的男人似是剎那間老了十幾歲,連額間的皺紋都悄沒聲兒地又多添了幾道,讓人瞧着不由辛酸。

    他無聲地嗚咽,半晌,才忽然擡頭,一雙虎目似是重新燃起了烈火,道:“兇手何在!此事……究竟是誰所爲!”

    侍衛頭領跪地道:“公子死狀蹊蹺,此處荒涼,我等一時也推測不出何人所爲,不過……”

    孟甫轉頭怒視着他:“不過什麼?有話直說!”

    侍衛頭領道:“我們在公子的身上看到了一個鞋印,那鞋印花紋奇特,我等覺得蹊蹺,便將起拓印了下來,還請少國公一看。”

    那侍衛頭領示意手下上前,身後之人立刻呈上了一個繪在紙上的圖樣。

    孟甫一把搶過,一見那鞋印,登時瞪大了眼睛,接着猛然站起了身來。

    “是他?!”

    ……

    而與此同時,正有一雙靴子踏入平南侯府的大門。

    來人頭戴黑紗斗笠,正是天兒熱的時候,他身上卻緊裹着一件不甚明顯的粗布衣,身上的肌膚是一寸不漏。

    他一言不發地衝着門口的護衛亮了亮玉牌,護衛便一眼不發地打開門,放他進入。

    進了門,便有內侍迎上去,將他領入堂中,親自爲他奉了茶來,口中道:“請爺在內堂稍後,我們家侯爺即刻便到。”

    來人點了點頭,也不出聲,只自顧地品着茶。

    不多時,平南侯慕文清便出現在了門口。

    他只穿着一身單衣,微敞的衣領隱約露出堅實的胸腹,模樣生的也算周正俊朗,只是有些許突兀的魁梧。

    許是剛剛纔從武場回來,他正掛着一頭頸晶瑩剔透的汗珠子,一頭長髮蜿蜒地貼着他麥色的肌膚上,衣領下還能看出他胸前帶着明顯的起伏。

    慕文清隨手從架子上拿下一件外套草草披在身上穿好,大口飲下侍從遞來涼水,又胡亂地用巾帕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大跨步入門來。

    他在來人的面前頓住,恭敬拱手,頷首道了一聲:“世子爺。”

    來人擱下茶杯,捏住兜裏的邊緣將斗笠摘下,一張臉似精雕細琢過,毫無瑕疵,耀目光華——正是臨江王世子楚崢越。

    他擡眼,眼中的鋒芒絲毫不再有意圖掩蓋之意,看得那年輕的侯爺周身一顫,下意識地便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楚崢越手指輕叩桌角,道:“如何?”

    平南侯慕文清落座,道:“如侯爺所料,孟家前日便察覺了不對勁,如今孟甫已親自帶人前往搜尋,想來不日便會發現孟敕的屍體。”

    楚崢越眼中閃過冷笑,道:“真是一羣廢物,我原以爲孟甫那老狐狸必然早早發覺了自己兒子不見了蹤影,沒想到這老子做得竟也不稱職,真是枉費了我們的一番心思。”

    慕文清道:“這劉家與孟家決裂是早晚的事,世子爺同我也只是推波助瀾,將窗戶紙提前捅破罷了。”

    “這護國公孟家一心擁戴着明瑤皇后所出的太子趙琥,顯然打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主意。”楚崢越撐着額角道,“其實雖說趙琥被封了太子,憑他的本事也是不足爲懼,只是他背靠孟家,實在不好對付罷了。

    “倒是劉家這株牆頭草最爲棘手,面上與你一般擁附蜀王,但這劉氏一家最爲狡詐,瞧着他們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只怕早對你起了疑心。

    “眼下最要緊的,便是讓劉家斷了與孟家結盟的可能,方能讓劉氏慌神,兩虎相爭,咱們方纔得利其中。”

    慕文清道:“這劉家次子劉慕之在朝堂頗爲作爲,若是被他發覺了端倪……?”

    楚崢越坐直了身子,眼中盡是平和。

    “這劉家仗着依附蜀王趙旭,一向是眼高於頂,這劉家大郎已身在朝中,這劉慕之再青雲直上,幼女劉慕言憑藉兄父的光若再高嫁,整個朝堂豈不是就剩劉孟二家分庭抗禮了?”

    慕文清道:“世子爺的意思是……”

    楚崢越淡淡:“如果不識好歹的話,那就沒必要留着。”

    慕文清了然了他話中的殺意,含笑道:“明白了。”

    吃了半盞茶,他忽然如想起了什麼一半有些賊地一笑,道:“說起這劉慕言,我隱約記着,那姑娘似乎對世子爺頗爲青睞的模樣,世子爺若將她納入懷中,這劉家豈不自然就成了世子爺的掌中之物?”

    楚崢越沒出聲,只是擡眼看了他一眼。

    慕文清笑道:“玩笑話罷了,世子爺不必多心。”

    楚崢越摩擦着杯壁,盯着碧色的茶水上的茶梗與茶葉片,漫不經心:“我絕不會因爲朝堂之爭辜負一個女人。”

    饒是慕文清聞言也不由微怔。

    片刻後他才重新撿回笑意,道:“沒想到世子爺纔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胸懷如此抱負,竟也鐵漢柔情,文清當真佩服得緊。”

    然而恭維話說了半晌也不見楚崢越回答,擡眼望去,卻見楚崢越赫然在盯着茶水愣着神,一雙眼幽深如潭水,似是在回憶着什麼,儼然是什麼也聽不進了。

    而楚崢越的腦中早已隨着那番話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雙清亮的眼。

    她在宴上因爲孟逸的出醜而低頭淺笑,嬌怯怯地拂袖掩着花瓣似的脣,帶着一絲少女獨有的狡黠俏麗,讓人不自覺地被她吸引,再不捨得將目光離開半分。

    她曾踟躕着,似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纔出口詢問:“世子爺,你覺得我生的如何?”

    她紅着臉,一雙眼亮的像是天邊最美的一顆星。

    繽紛落英之下,她眉眼如畫,耀如春華,百花都爲其失色。

    即便是他,望着她時甚至都會忍不住失神。

    她說她喜歡自己,可她究竟是從何得知他的身份,又爲何會無端慫恿兄長戲弄孟逸,又爲何會望着對自己舉杯的慕文清絲毫未露出驚訝的模樣?

    這個美豔絕倫的姑娘,究竟打着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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