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望着袁晚寧,心中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

    袁晚寧文韜武略皆賽過男兒,卻不似尋常女兒家,已貼近男子爲榮,反而未曾對自己的美貌有絲毫隱藏。

    她是在以己之身告訴那些嚮往男裝成就大業的姑娘家,女子就是女子,以女兒身越過男兒一頭是天經地義,而非以男子爲榜樣!

    她偏要美貌,偏要張揚!

    在場男兒,皆是她手下敗將!

    唯有這樣的姑娘,纔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情不自禁道:“人人稱讚木蘭替父從軍,我卻道,木蘭軍功,合該女子掙得,無干孝義,木蘭爲將,乃是天經地義!”

    世人都稱讚木蘭孝義,誇讚木蘭將士之才之人卻是微乎其微。

    這是何等道理?

    袁晚寧含笑點頭。

    那邊衆男兒皆對袁晚寧不滿,一心都做好了勢必要壓上一頭袁晚寧一頭的準備。

    似有看不見的火藥味在空中蔓延開來。

    看守獵場的小廝來報,飛禽走獸已被盡數放歸林中。

    趙憲點了頭,轉頭同小廝說着什麼。

    沈清漪撫過手中長弓,下意識地擡眼去看一個人,卻正同那人對視一處。

    那衆人口中金玉其外卻敗絮其中的臨江王世子正側着半邊身子,竟罕見地是在衝着她淺淺微笑。

    青年一對長眉斜飛入鬢,目似夜間星辰墜落,鼻似險峯,薄脣凜冽,額前與耳側的碎髮隨意地張揚在半空,發冠高束,帶着一種瀟灑不羈之態,俊美不似人間客。

    沈清漪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長弓。

    彷彿這樣,就能夠抑制住那砰砰亂跳的心了似的。

    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楚崢越爲何看她,便忽然覺得背後一涼。

    她本能地打了個寒戰。

    袁晚寧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不由蹙眉,轉頭詢問道:“阿瑤,你怎麼了?”

    沈清漪勉強地笑了笑,道:“沒什麼,只是疑惑那刺客去了何處罷了。”

    袁晚寧沒有懷疑,只是繼續掃視着周圍的男兒郎們,若有所思。

    沈清漪卻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她方纔,分明察覺到了有一個極怨毒的眼神在盯着自己……

    那個刺客,只怕此刻正混在眼前這羣人之中!

    可是,究竟會是誰?

    是孟逸,是趙憲,是劉慕之,還是定西侯世子?

    又或是哪個她未曾注意到的人?

    她在無數人身上掃過,最後握緊繮繩。

    無論是誰,她都一定會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將那刺客揪出來!

    隨着馬鞭抽向地面的迴響,衆人張弓踏馬,朝着四處奔略而去。

    各位嬌滴滴的貴女,在京中一向是插科打諢的公子,此刻各個化作了草原之上的騎客,馬蹄颯踏,各色的弓弦挽起層層勁風,銳箭破空而出,鋒利的箭頭沒入獵物身上,留下聲聲絕望的慘叫……

    這是一場殘忍又血腥的較量。

    沈清漪神色漠然地駕馬而奔。

    她身後不遠處,正跟着趙憲。

    趙憲望着她的目光是前世不曾有的深情溫柔,瞧着他眉開眼笑的模樣,便知他顯然是做着成雙入對的美夢。

    沈清漪張弓搭箭。

    她的腦中,略過前世的種種。

    她自幼身處深閨,一向不曾習武,唯有馬術還勉強稱得上一句過得去。

    只可惜自從入了深宮後,她連這唯一用來聊以自慰之技也成了奢望。

    後來,西遼使者遞話前來進獻珍寶,刻意帶了能夠百里穿楊箭術高手前來意圖羞辱永昌皇帝。

    沈清漪爲了保住趙憲的面子,便每日在宮中偷練箭術,將手指戳得鮮血淋漓亦是不放棄。

    那日,她強擡起被血染紅的弓弦,閉起一隻眼,奮力得拉開弓弦,顫巍巍地將箭尖瞄準靶心——

    卻再一次空了靶。

    她掃視過狼狽散落滿地的羽箭,嘆了口氣。

    今日依舊如前幾日那般,不知空靶了多少次。

    她再一次拉開弓,卻有一隻手從肩頭越過,徑自將她的手握入手心。

    她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掙脫,反而被人摟入懷中,溫熱的氣息略過耳畔,引起陣陣酥麻。

    男人的聲音近在耳畔,分外低沉。

    “想要射中靶心,該眼若雄鷹,肩如山峯,臂似彎刀,腿起大架。

    “如此……方能中靶。”

    那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出入宮禁如同家常便飯,即便她貴爲皇后,即使半夜三更,他來到她的宮中,竟也如入家宅大門。

    “楚崢越,你放肆!”

    前世的謙宜皇后低聲質問,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發顫。

    身後的男人輕笑了一聲,反而手肘一夾,乾脆將沈清漪整個抱入了懷中。

    他的脣蜻蜓點水般掠過沈清漪的耳珠,輕聲道:“讓微臣,來教娘娘……”

    他的聲音溫柔似水,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馬虎,羽箭脫弓,箭頭破空,正中鮮紅靶心。

    力道之大,半隻箭身,竟都沒入了靶心之中。

    自那日,他便借教授箭術爲由夜夜造訪她的宮室,每每將她抱入懷中,指掌相觸,耳鬢廝磨……

    曖昧,卻又點到爲止,再不肯越近一步。

    他待她,如同半空中的紙鳶,總是若即若離,令她心亂如麻。

    不知從何時開始,沈清漪才驚覺自己竟也隱約開始期待起了楚崢越的到來。

    他是臣子,她是趙憲的皇后,即便他身居攝政王之位,即便她知曉他對自己的傾慕之心,他二人之間也如同隔着一條看不見的鴻溝,不可越雷池半步。

    可她的心,偏偏不由自主。

    便是在這樣的意亂情迷之下,她習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箭術。

    半月後,西遼前來的箭術高手當衆射箭向衆臣挑釁,卻見鳳椅上的皇后娘娘連眼皮也不擡,似是極隨意的一箭便將西遼高手所射的羽箭劈成了兩半。

    西遼使者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心道這永昌一個女子都有這般出神入化的箭術,倒不知旁人該是何等技藝!

    如此,西遼使者便不敢造次,待獻了寶後,便灰溜溜地離去。

    沈清漪忘不了那時楚崢越望着自己的眼神。

    笑意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戲謔。

    他衝自己遙遙舉杯,無聲道:恭喜娘娘。

    她一向自詡聰慧過人,那時她才忽然發覺,恐怕世上唯有他,能夠與她一較高下。

    而此刻,她回過神來。

    目及之處,出現了一隻白狐。

    她箭尖直指白狐命門,眼神冷酷。

    片刻後,她忽然轉過身來。

    鋒利的箭頭,瞄準了趙憲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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