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猛地擡起頭來。

    她抓着楚崢越的手站起身來,顧不得向楚崢越道謝便跑向了河岸邊。

    楚崢越望着她的背影,察覺到了手指上略帶的黏膩。

    他下意識地捻了捻。

    血腥氣帶着淚水的鹹混合一處,還沾着少女指尖獨有的脂粉香……

    心莫名涌起異樣。

    他不自覺地想起前日裏少女抱着雙膝,蜷縮在他傘下的一方天地之中的畫面。

    少女清麗如煙,那一刻的她能夠倚靠之人唯有他一個。

    他那一刻竟荒唐的覺得,眼前的少女若是他不緊緊抓住,只怕便會消散風中。

    從前一向只覺得這丫頭不惜扮作侍女入府,甚至不顧名聲投懷送抱,必然是個輕浮女子。

    可她卻又堂而皇之,心安理得地順走了他的令牌,甚至於膽大包天到教唆他借孟敕之事誣陷梁王。

    楚崢宜說她像一株罌粟花,美豔而危險。

    可楚崢越卻分明曾親眼見過沈清漪那無助而彷徨的模樣。

    那日在臨江王府,她被下人欺負,淋溼了全身,卻強忍着爲他打了水來,又被他誤解而丟入水中,明明冷的渾身發抖,卻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反而對他的質問怒目而視。

    那時的她曾問他:你對我,當真沒有半分心動?

    他的思緒因爲沈清漪的驟然暈倒而被打斷。

    如今想來,她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而楚崢宜也趕了過來。

    他站在楚崢越身邊,兄弟二人看着渾身溼淋淋的沈經年被打撈上岸,沈清漪湊上去帶着哭腔喚着他的名字,皆是面無表情。

    死亡在他們眼中,已如家常便飯一般了。

    看着侍衛們探了經脈後便幫沈經年吐出水來便知這小子福大命大,還有口氣喘,二人便稍稍安了心。

    楚崢宜轉向哥哥。

    “兄長,這沈三姑娘只怕是池魚林木,殺她之人,只怕是衝兄長而來。”

    楚崢越一雙眼掃向他。

    “怎麼說?”

    楚崢宜手擋在嘴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將自己的猜測一一道於楚崢越的耳中。

    楚崢越聽罷,卻未多做反應。

    “我知道。”

    楚崢宜低頭:“是阿弟蠢笨。”

    楚崢越道:“你不過局外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緣由,我雖清楚,只是眼下大計未成,你我不好出面,更何況,誰能料到此人會對沈經年下手?”

    楚崢宜道:“那該怎麼辦?要不弟弟等下趁人不查時,親自去……”

    他做了個“殺”的手勢。

    楚崢越揚手阻止了他。

    他望着沈清漪的背影,嘴角輕挽。

    “放心吧,那小丫頭,自己會處置好的,不必你我操心。”

    楚崢宜道:“可這孟逸折在這……”

    “孟逸不過是孟家的一條狗,除了亂咬人之外什麼也不是,死了就死了,不必理會。”

    “阿弟明白。”

    兄弟二人及時在趙憲趕來之前噤了聲。

    趙憲同孟逸一向交好,孟逸的死訊驟然傳來,原本在草原上飛馳的趙憲也不飛了,頭頂上的樹葉都沒拂去,便急匆匆趕過來了。

    孟逸的屍體早被人收拾好擱在擔架上了。

    趙憲老遠就看到了被白布掩蓋的屍體。

    他沒有立刻下馬,只是靜靜地望着那片帶着凸起的白布。

    他忽然就笑了。

    他躍下馬來,眨了眨眼睛,指着周圍衆人笑道:“鶴之一向喜歡跟我玩笑,今兒恐怕又是他做的局,對不對?你們這羣人,肯定是被他收買了,跟我鬧着玩,想看我出醜好逗他笑的。

    “……是不是?

    “是鶴之在逗本王玩。

    “是不是……?”

    他說着,眼眶卻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

    抱着藥箱的大夫默默閉上眼。

    他跪地,低頭拱手。

    “王爺,還請……節哀。”

    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趙憲的面頰向下滾落。

    明明淚如泉涌,他卻依舊仰頭大笑。

    “哈哈,連你都騙我!鶴之給你們多少銀子?別扯啊,我不會上你們的當的,我不會上你們的當,你們走開!都給我走開!”

    他推開攔在身前的侍衛,忽然大跨步走到那擔架前,發泄一般狠狠將白布掀開。

    孟逸正靜靜地躺在下面。

    他閉着眼,抿着脣,是出乎意料的安靜,同尋常那副聒噪的樣子很不一樣。

    趙憲有一剎那,是確信自己猜測的。

    畢竟人人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他並非不知道孟逸是什麼東西,可孟逸是他的伴讀書童,兩人自小長大,形影不離,是一同偷過果子,一起掏過鳥窩的交情。

    孟逸的確被護國公寵得無法無天,在淮京城中橫着走,人人都唾罵孟逸是個紈絝子弟,可於他趙憲來說,卻是過了命的交情。

    他也知道孟逸是個什麼德行。

    可是他從未想過,這自幼跟在自己身邊插科打諢的混蛋會死。

    他越想心裏越難受,笑聲便化作哽咽,最後便是如水泄般的伏在屍體上嚎啕。

    一旁的衆人卻是默默地望着。

    除了趙憲之外,無一人同情。

    沈清漪更是忍不住冷笑一聲。

    若非孟逸前日裏用“只有女子會受害”這番狗屁言論來教唆趙憲繼續狩獵,只怕他也不會死。

    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至於趙憲,更是不值得同情的貨色。

    明知好友本性,卻不加以勸阻,反而縱容。

    明知已有女子受了傷害,卻仗着男子身份而不顧女子性命執意繼續狩獵。

    這舉止同孟逸本人又有什麼兩樣?

    而那一邊,爲沈經年檢查的大夫已縮回了手。

    沈清漪急切詢問:“大夫,我哥哥怎麼樣了?”

    大夫搖了搖頭。

    沈清漪登時天旋地轉。

    然而就在她眼淚落下來的前一刻,大夫及時地開了口。

    “沈公子並無什麼大礙。”

    沈清漪的眼淚便頓在了眼眶。

    無大礙你搖個錘子的頭啊!

    她將淚花拂去,看着從沈經年身上拿下來的羽箭,道:“不對啊,我哥哥胸口都被這箭扎穿了,又怎會無礙?”

    大夫哽了哽。

    “這……沈二公子的胸肌堅硬如鐵,這箭頭雖說刺入了他的胸膛,卻也只是皮外傷罷了,想來上兩日藥粉便會痊癒。”

    “……”

    沈清漪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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