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她不由嗤笑。

    她擦去脣畔血漬,擡頭看着楚崢越,脫口而出一句“好”。

    她知道自己並無掙扎餘地,可是她還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不過是從一個狼窩轉向另一個狼窩——

    她是這麼想的。

    可那時的她卻沒想過,楚崢越竟會成爲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所以她纔會出賣劉慕英,讓他深陷殺死孟敕的風波之中……

    沈清漪漠然地望着劉慕言哭了又笑,笑得淚流滿面,笑得滿目狼狽。

    “如果……這世上所有人都恨你,你會不會愛上唯一一個願意對你好的人?”

    她擡起頭來,望着沈清漪笑得淒厲又悲涼。

    “哪怕他的施捨……對你來說,亦是微不足道?”

    “我從未奢望過他與我舉案齊眉,描眉挽發,我只求能夠爲他效力的女子唯我一人……難道這也錯了麼?這也錯了麼?!我所求不過如此啊!不過如此啊!”

    她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咆哮的撕心裂肺。

    沈清漪只是沉默着,半晌,她忽然輕叱。

    “你的確錯了。

    “楚崢越無非是將你當做一個常人來對待,你便傾盡真心,那麼我哥哥,袁姐姐又做錯了什麼?他們也從未輕賤過你半分!

    “你出席宮宴之時,袁姐姐見你身子虧損,曾在私下找過無數大夫詢問你的病症,你以爲劉家爲何明知你身子無礙還爲何會每日流水般地送補藥給你?那全是袁家姐姐不問緣由,每日派人爲你送來的!

    “你以爲你這麼容易就能傷了袁姐姐麼?若非她對你毫無防備,甚至在你偷襲時,她都未曾想過你會如此是非不分!

    “你便如此,待她的一片善心……

    “你怎堪忍心?!

    “世人待你不善,你便不善世人,全然泯滅了人性不成?!”

    沈清漪說到最後,眼已簌簌落了淚。

    一旁的楚崢越沉默着,放開了制住劉慕言的手。

    劉慕言這一次沒有再暴走。

    她只是怔怔地匍匐在地,再無一句話可說。

    待沈清漪打開門時,無數守在門外的侍衛們便一鬨而入,輕易將劉慕言制服。

    這場鬧劇,終於落下了帷幕。

    ……

    天晴正好,可沈清漪依舊是渾身發寒。

    她同楚崢越並肩而行,可她沒有什麼心思再同他多言。

    她腦中反覆盤旋着劉慕言那雙眼睛。

    該是何等的絕望之人,纔有這樣的一雙眼神?

    劉慕言是該死之人,可她的結果,當真是她咎由自取不成麼……

    沈清漪越想心越亂。

    正在她心亂如麻之時,掌心忽然傳來陣陣暖意。

    她驚愕地擡起頭來,正見自己的手被楚崢越握在其中。

    她心頭登時一跳。

    但楚崢越卻是目不斜視。

    他沒有看她,只是如常一般隨意地詢問。

    “臉上還疼不疼?”

    他這一提醒之下沈清漪纔想起自己臉上還有被劉慕言割出的傷口。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楚崢越道:“你有事。”

    沈清漪:“……?”

    “手涼成這個模樣,還叫沒事?”

    楚崢越轉頭看她,“等下你同我回去先將傷口處理好,女孩子家,總歸是愛美的。”

    沈清漪輕輕地“嗯”了一聲。

    接着,便是有些難堪的沉默。

    沈清漪心底中那抹不快依舊未曾消退,因着沉浸在心事之中,她的指尖便有意無意地摩擦着楚崢越的掌心。

    楚崢越隨着她的動作而微僵。

    沈清漪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在心底裏怎麼琢磨怎麼不是味兒之時,她終於忍不住,擡起頭來,望向楚崢越的側臉。

    “喂,楚崢越。”

    楚崢越側過頭來。

    “嗯?”

    沈清漪望着他詢問:“你可知道劉慕言究竟是爲何會喜歡上你的?”

    “因爲本世子英俊瀟灑勇武過人。”

    “……”

    沈清漪覺得自己嗓子裏彷彿哽住了什麼。

    她忽然有些同情劉慕言。

    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喜歡上這麼個表裏不一的傢伙。

    楚崢越顯然對她的反應極爲滿意,說罷便抿脣一笑,末了又迅速恢復正經,道:“旁人喜歡我是旁人的緣故,同我有何干系?我既待她無意,她因何緣由對我起了旁的心思,我自然也無從得知。”

    他話頭一轉,有些意味深長。

    “我也曾質問過一個人究竟爲何對我有意,她不也一樣未曾有所答覆?”

    他的話讓沈清漪面頰一紅。

    她氣惱地捶打他的手臂一把:“討厭!”

    楚崢越嗤笑一聲,五指反而不容拒絕地攻入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將她的手箍得更緊了些。

    “別光你問我,我也有個事情想問你。”

    “什麼?”

    楚崢越道:“你方纔對劉慕言說,每日送往劉家的藥膳,當真是袁晚寧派人每日定時送往的麼?據我所知,從藥膳送往御史府那日,袁家可從沒有人出現在那場宮宴上。”

    沈清漪猛一甩頭,怒目而視,那眼神簡直能殺人!

    “你宴上光看在場的貴女了是不是!登徒子,臭流氓!”

    楚崢越:“……”

    沈清漪脫口而出以後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這話說的似有些太過僭越。

    楚崢越雖說還沒坐上攝政王之位,但此刻卻也是戰功赫赫的臨江王嫡子,是如假包換的世子爺,皇親國戚,身份自然比她這普通的世家嫡女要高上許多。

    因而她說罷,連忙又低下頭,彆彆扭扭道:“小女子失禮了。”

    只聽楚崢越發出一聲嗤笑。

    沈清漪聽到這嗤笑不由抿了抿嘴。

    這有什麼好笑的?

    怪不得能坐上攝政王之位,連笑點都跟旁人不一樣。

    她摸了摸鼻子,沒敢把實話說出口,只是輕咳一聲,擦了擦鼻子,對楚崢越方纔的詢問不置可否。

    “她傷了袁姐姐,即便袁姐姐無事,她也該對袁姐姐有愧疚之心,而非心安理得!

    “她該認識一個‘悔’字纔對。”

    有雨滴打在她的眼皮上,止了她接下來的話頭。

    紛紛落雨,滲透了兩人交握的掌心。

    餘下,便是一路無話。

    ……

    劉慕言束手就擒,被帶入大理寺候審。

    袁晚寧只是被下了些迷藥,不過是有些輕傷,很快便甦醒了過來。

    反倒是原本被大夫診斷傷勢不重的沈經年一直未曾甦醒。

    換了幾個大夫前來看診也看不出什麼緣由,且他呼吸平整,臉色紅潤,分明沒有病態,可不知爲何,就是遲遲不醒。

    一直在獵場之中耽擱着也實在不方便,沈清漪便乾脆吩咐了前來接人的沈家侍從將沈經年用馬車一路送回了沈家。

    沈清漪屏退了下人,因着嘆息沈經年是因她而受牽連,便決意親自照料在旁。

    整整一日,她都粒米未進,寸步不離地守在沈經年的身旁。

    夜幕西沉。

    沈清漪剛剛撂下藥碗,擔憂的輕羅便被流螢推進了門來。

    沈清漪循聲望去,見是她便轉回頭來,道:“這是怎麼了?”

    輕羅端着一碗清粥:“姑娘自回來後便一口東西都不喫,這身子熬壞了可怎麼好?奴婢去後廚房熬了些燕窩粥來,姑娘不如先喝一口吧?”

    沈清漪揉了揉額角,道:“不妨事,你先下去吧,若我有旁的事在叫你,東西擱下就好,我晚些餓了再喫。”

    見拗不過沈清漪,輕羅便只得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道:“姑娘可一定要喫,若是餓壞了身子,二公子醒過來見了姑娘如此消瘦,豈不更加擔憂?”

    沈清漪笑道:“不過一日的工夫,哪有這麼快消瘦的?好了好了,快去吧。”

    “是。”

    輕羅福了福身。

    正要離開時,沈清漪忽然又叫住了她。

    “姑娘還有何吩咐?”

    輕羅詢問。

    “……”

    沈清漪頓了頓。

    “告訴流螢,晚上派人送去劉府的藥膳,從今日開始不要再送去了。”

    輕羅驚訝:“這……爲何忽然不送了?難不成是劉姑娘的病症已然大好?”

    沈清漪含糊着“嗯”了一聲。

    “是啊,自然是大好了。”

    她望着門外刺目的夕陽,口中喃喃着。

    “她……再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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