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夜。

    大理寺監牢。

    劉慕言正坐在稻草堆之中,脫臼的一條手臂已被人接好。

    她蓬頭垢面地抱膝坐在角落之中,面無表情,似是在安然等待着死亡的駕臨。

    有腳步聲出現在走廊前端。

    獄卒領着一個人走到牢房門前。

    “公子您可快着點,這……把您領過來已是違反了我們大人定下的規矩,這若是讓旁人知道,小人這腦袋……”

    來人一言不發地從袖中掏出了一錠白銀敲在了他懷中。

    那獄卒見了那銀錠子,眼睛登時亮了,連忙揣入胸袋中,眉開眼笑道:“公子請便,公子請便。”

    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護着胸前的銀錠子,主動離去。

    劉慕言漠然地擡頭望着來人。

    “劉慕之,你是來送我一程的吧?”

    劉慕之直言不諱:“是。”

    劉慕言自嘲地笑了笑。

    劉慕之掏出匕首,鴆酒和白綾擱在地上,道:“你自行了斷吧,你一向驕傲,當衆砍頭,對你而言,想來也是一種羞辱。”

    “驕傲?”

    劉慕言呢喃着這個詞,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衝到劉慕之跟前,踢翻了鴆酒也是無暇顧及。

    她抓着面前的鐵欄,如發瘋一般嘶吼着。

    “驕傲?!劉慕之,我在家中,何時有過驕傲?!你我一母同胞,你利用完了我,便替家中送我一程!劉慕之,我是你的親妹妹啊,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她抓着鐵欄如渾身的力氣忽然被抽乾一般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你我,纔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妹啊……你怎麼忍心殺了我……”

    “就因爲我是女子,你們便都容不下我……又爲何要讓我出現在這世上呢?”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的白綾上,暈染出一片洇溼。

    哭了片刻,她忽然拿起匕首,直直地末入心口之中!

    她的一雙眼睛含着淚,即便是死,也深深地望着劉慕之一眨不眨。

    “哥哥……這麼多年,你何曾心疼過我這個妹妹呢……

    “妹妹會在黃泉之中,等着你……”

    最後一個“你”字還未說完,她的眼神便散了。

    她維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勢,一雙無神的眼黑洞洞地望着劉慕之。

    從仇視,到釋然。

    她已了無牽掛。

    劉慕之伸手替她合上雙眼。

    他的聲音是說不出的平靜。

    “慕言,你好好休息吧。

    “哥哥……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他迅速擦去下巴上滴落的水漬。

    接着,頭也不回地收好地上的白綾與瓷瓶離去。

    ……

    沈經年一直毫無動靜。

    足有十日的工夫,沈清漪與弟弟沈流年,妹妹沈清靈都幾乎一直守在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着他。

    可沈經年呼吸平穩,面色紅潤,絲毫沒有病症跡象,偏生就這樣足足昏迷了十日,總之是怎麼都不見醒過來的跡象。

    大夫們使盡了渾身解數也無法讓其甦醒,弄得沈家這十日皆是死氣沉沉。

    文氏與沈經年雖不是親生母子,但終歸是自小教養在膝下的,自然心疼,索性便親自進宮,以誥命身份進宮求了太醫來爲沈經年診治。

    太醫倒是來了,施針喂藥地折騰了幾天卻依舊不見好,到最後連太醫也沒了轍,都盡數搖頭離去了。

    這下子,算是徹底沒轍了。

    衆人愁眉不展,王姨娘來瞧看過幾回,卻礙於身份只能隔着屏風遠遠地看上一眼,這看到大兒子這一動不動的模樣,險些哭瞎了一雙眼睛,文氏見她也實在不忍心,便破例讓她在沈經年身邊照顧着。

    這日,沈清漪餓了一日,見沈經年身邊有王姨娘在旁候着,便起了身來,在輕羅的攙扶之下回了繡樓。

    才用了飯,那邊流螢忽然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沈清漪用帕子擦了擦嘴,皺了皺眉。

    “慌里慌張的,這是怎麼了?什麼大事能讓你驚慌成如此模樣?”

    流螢喘着氣道:“聽聞劉家三姑娘因爲害死了孟國舅,被打入死牢,十日前便在牢中自裁了!”

    輕羅皺了皺眉,嫌惡道:“流螢!當着姑娘的面說這些髒事是做什麼?沒的污了姑娘清聽。”

    沈清漪揚手阻止了輕羅,示意流螢道:“你繼續說就是了。”

    她分外平靜。

    劉慕言知道的祕密太多,劉家不可能這般輕易地放過她,劉慕言之死的確是她意料中事。

    只是這消息足足瞞了十日的工夫才傳出來,這劉家果真是手眼通天,怪不得能與孟家分庭抗禮,誰也不服誰。

    只是這如今孟敕和孟逸都折了,且都與劉家有關,如今劉家這三個小的只剩下了一個還有些出息。

    這唯一活着的劉慕之前世便一向聰慧,倒不知他會如何抉擇此事?

    只聽流螢道:“別提了!自裁當日,劉家二公子祕密進宮,在聖上跟前負荊請罪,足足跪了一日,求皇上徹查劉家大公子殺孟敕公子之事,誰知這查來查去,竟查到了梁王殿下的身上!”

    沈清漪險些笑出聲來。

    楚崢越動作倒是比她想象中還要快,不過十日的工夫,趙憲坐在家裏頭便吃了一口大黑鍋。

    流螢沒有察覺她的笑意,只接着道:“孟家接連沒了兩個公子,皇后娘娘氣得大病了一場,梁王殿下更是夜夜跪在宮中祈求立刻將劉姑娘斬首示衆。

    “沒想到這劉姑娘在獄中自裁了不說,梁王殿下在背後指使劉大郎殺害孟敕公子的事便也跟着暴露了出來。

    “這少國公前些日子還在陛下跟前大讚梁王殿下仁義,沒想到那白紙黑字的,連梁王印都一應俱全,這不等於是打了少國公的臉麼?少國公當即就不幹了,這事情就——”

    她的話忽然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一雙杏核眼,怔怔地看向此刻嘴邊掛着微妙笑意的沈清漪。

    梁王印……?

    若她沒記錯的話,姑娘狩獵前夕,似乎纔剛剛在紙上畫過樑王印來着。

    爲何這忽然梁王就因爲梁王印而出了事?

    事情當真,是這般巧合麼?

    她張了張嘴,卻覺得這事情太過嚴重,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從何問起了。

    沈清漪笑意更甚。

    她故作玄虛地伸出食指壓在脣上。

    “佛曰——不可說。”

    而與此同時,牀上一直昏睡不醒的沈經年的手指猛然抽動了一下。

    因爲睏倦而睡過去的王姨娘手裏端着半碗藥湯壓在兒子的手指前,此刻正扶着牀杆睡得七葷八素,沈經年的手指一動,那半碗涼透的苦藥便盡數翻灑在了王姨娘的裙裳上,嚇得王姨娘“哎呦”了一聲,困勁兒登時便煙消雲散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眼看着牀上的沈經年猛地吸了一口涼氣。

    接着,便忽然睜開了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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