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沒等頭盔被摘下,衆人便已靜若寒蟬。

    只因說話的,是一個女人。

    隨着頭盔被摘下,趙旭的手,亦是忍不住地發抖。

    長髮如瀑,披散腰間。

    冷傲的美人,像是冬日最初的暖陽,將整個金鑾殿照亮。

    京中有雙姝,豔冠奪羣芳。

    一個是天下人盡皆知,年歲尚小,便聰慧絕倫,秀美端恭的沈清漪。

    而另一個,便是武能騎射安天下,文能一詩通古今的袁家長女,袁晚寧。

    人人都知道,袁晚寧自出嫁後便隨其夫沈知府去了煙慶府,夫妻舉案齊眉,是令人豔羨的佳話。

    然而這位與沈清漪齊名的大美人袁晚寧竟就這樣,身穿鎧甲,高挑身姿,傲然而立於大殿之上。

    誰都未曾想到,跟着楚崢越出生入死,甚至敢在大殿上公然毆打王侯世子的,竟是個美豔絕倫的女人?!

    跪在地上的衆文臣,忽然便尷尬地不出聲了。

    還如何出聲?

    永昌重孝。

    定西侯世子當着人家面侮辱人家父親,打他又如何?

    更何況,他還在袁晚寧的手下毫無還手之力?

    說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就罷了,還想要懲戒?

    簡直是丟盡了蘇家和定西侯的老臉!

    這邊跪在地上的衆臣還正尷尬着,那邊臉色已分外難看的白都統已開口道:“陛下,羣臣共諫,您還不下令懲戒?懲戒這個替您拓展了疆土的楚世子,懲戒這個護了整個永昌國半生的臨江王的兒子!”

    他聲帶鏗鏘,在大殿之中迴盪。

    狡兔死,走狗烹。

    武將,是最難走的一條路。

    自古以來,多少名將死於君王猜忌。

    戎馬半生,刀頭舔血,最後卻落得個草蓆裹屍,叛國亂黨,備受世人唾罵!

    先皇已有意削弱武將之權,可滿朝依仗祖先功勳的世家子弟卻每日遊手好閒,反而是被世人看不起稱之爲草包的臨江王世子,不過大半年的工夫便打下了先皇在世時都不知所措的西遼!

    趙旭,還是楚崢越,心中的天平向誰而傾,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一邊是跪在地上卻滿臉尷尬的文臣,一邊是咄咄逼人的武將,中間是悠然自得的楚崢越和那傲然凝視自己的袁晚寧。

    趙旭只能選擇沉默。

    見他不出聲,白都統出列,並向前一步,更提了聲調,喝道:“陛下,懲戒他們啊!”

    整個大殿,噤若寒蟬。

    趙旭只是沉默着。

    饒是他知曉眼前的局勢乃是楚崢越挑起,可此刻朝堂動盪,他還未徹底收服世家,楚崢越的兵權他亦是無從對抗。

    他該如何?

    他還能如何?!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環顧四周,笑了。

    他玩味地盯着神色從容卻早已亂了陣腳的趙旭。

    如此手段,竟也敢奪帝位?

    然而卻聽一清冷之聲驟然將這份平靜打破。

    那清冷之聲道:“袁姑娘跟隨楚世子平定西遼,本是功臣,可蔣世子卻侮辱袁大學士在先。

    “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微臣認爲,袁姑娘出手並無錯處,只是蔣世子的確受了重傷,也算扯平,依微臣愚見,便由袁姑娘出銀錢,爲蔣世子治療所用。”

    他轉過身來,又掃視過跪地的臣子,一甩袖,雙目便冷了。

    他沉聲道:“陛下仁慈,諸位大人卻跪地相逼,難不成是想法不制衆,逼迫陛下下旨不成麼?若是人人都如諸位大人這般舉動,君無戲言四個大字,豈不成了個笑話?”

    他的聲音一直都分外平靜,聽不出喜怒,只有微妙的起伏,卻帶着一種莫名的威嚴,令人頗感信服。

    正是那個遺世獨立的謝公子。

    此言一出,跪地的文官便紛紛起了身來,齊聲告罪。

    而謝大人又轉頭看向了白都統。

    他笑得如沐春風:“都統大人同世子爺一般,皆是大昌的棟樑之才,何至於因區區小事生這樣大的氣呢?陛下一向論功行賞,自然不會委屈了都統大人。”

    他這話說的有幾分怪異,可在場的都是人精,怎會聽不出他的話中之意?

    謝大人似是看穿了衆人心中的想法,轉過頭來,對着楚崢越身後餘下的蒙面將軍道:“諸位姑娘,是否也該在陛下跟前露出真面目了?”

    他話說罷,楚崢越淡淡地擡眼看了他一眼,末了撐着額頭,手指漫不經心一揮。

    他身後之人,便一齊摘下了頭盔。

    動作齊整,無聲地彰顯着他們的訓練有素。

    嶽綺湘,嶽綺綾,白如皎……

    隨着頭盔的摘下,十一個英姿颯爽的姑娘便逐個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正是當初在獵場之上,除了沈清漪以外餘下的所有姑娘!

    她們的容貌並不相同,卻是同樣的美麗,好似百花簇簇,擁立在楚崢越的身後。

    這畫面,千百年來何曾有過?

    一字排開,共同譜寫出女子爲將四個大字!

    這十一個女孩皆是朝中重臣的女兒,有如袁大學士那般平靜的,有如白都統那般驕傲的,亦有老臉都臊沒了,恨不能鑽進地縫再不出來的。

    禮部李侍郎率先上前諫言,義正言辭道:“爲女者,當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是爲夫君後盾,女子爲將,成何體統?!”

    戶部侍郎許伸懶洋洋:“李侍郎,聽說你兒子跟眼前這十一個姑娘一同射獵,袁家姑娘獵了二十八隻獵物,你兒子只獵了一隻野雞,還吹牛說自己比楚世子強,莫不是因這事你不高興,所以針對人家姑娘吶?聽說這事傳出去賢侄到現在都娶不到媳婦,莫不是因爲這個,你便腆着老臉,跟一羣剛得勝歸來的晚輩說教?”

    李侍郎臉都憋紫了:“你!”

    楚崢越也輕飄飄地火上澆油:“聽聞李夫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悍婦,跟李侍郎識於微時,既李侍郎這樣說,意思莫不是夫人只消在侍郎大人低谷時纔可有名分,待侍郎大人有了功績,其功績便可抹去,做一個默默無聞,相夫教子的女子?”

    他話剛說罷,便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手。

    一個胖女子氣沖沖地衝上殿來,衝着趙旭叩拜行了大禮後,伸手便朝着李侍郎打去。

    她邊打邊罵:“好哇,當初老孃嫁給你的時候你一窮二白,現在你成了侍郎了,能耐了!便想始亂終棄了是不是?!姓李的,今晚上看老孃怎麼收拾你!”

    她不管不顧,將個李侍郎打得抱頭鼠竄,整個大殿便亂成一團。

    趙旭頭疼不已,奈何清官難斷家務事,李夫人身居誥命,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也只得吩咐羅仁帶着一衆小太監下去將人拉開了。

    謝大人巍然不動。

    擱着亂糟糟的羣臣,他與楚崢越遙遙相望。

    他眼神平靜,嘴角卻悄然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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