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是清貴衙門,肥差並不多,而庶吉士幾乎就是打白工的,一年到頭躉摸不到多少油水。
偏偏有祖制規定,非進士不能入翰林,非翰林不能入內閣。
庶吉士選自殿試二甲,三甲,雖然比不過一甲,好歹還有希望入內閣。
因此就算日子過的很艱難,也不會輕易放棄這個位子去謀放外官。
薛雯並沒有瞧不起蔣氏的所做所爲。
相反,她覺得這種能放下顏面,靠自己的勞動來改善生活的女人,很值得自己敬重。
“嬸子家裏有幾口人呢?”
薛雯一邊整理着碗筷,一邊問。
蔣氏往竈裏添了把柴禾說,“有六口人,公公和婆婆,小叔,小姑都跟着我們。”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圈微紅,手腳頓了一下,把洗好的米下到鍋竈裏,轉頭瞥見簸籮裏有十多個雞蛋。
問薛雯道,“要不要燉個雞蛋?我瞧你家有位小郎。”
薛雯點點頭說,“燉一個,其它的都煮了。”
“好!”
蔣氏洗乾淨雞蛋直接丟進鍋裏,等控出米湯的時候,雞蛋也熟了。
不到半個時辰,飯菜都燒好了。
薛雯拿籃子把煮熟的雞蛋給她裝上。
另外又拿了十文錢,說,“今天真是麻煩嬸子了,等以後慢慢再感謝吧。”
蔣氏愧疚道,“如今雞蛋一個得兩文錢,你這攏共算是給了我三十文呢,該說謝謝的是我纔對。”
”我們剛搬來,對周圍的環境不熟,以後少不得要麻煩嬸子照應,這些雞蛋就當是我們提前送的謝禮。”
蔣氏很感動,“這怎麼好意思呢。”
“遠親不如近鄰嘛,嬸子人又好,手腳又麻利,可是難得一見的好人,以後只要閒了,就來陪我娘說說話兒。”
薛雯呵呵笑着奉承。
蔣氏其實很自卑,她家境貧寒,父親只是個窮秀才。
兄弟姐妹比自己更差,沒一個能指望的,因此在婆家過得戰戰兢兢,很擔心別人拿她的出身說事兒。
如今聽到薛雯奉承的話,眼圈又紅了,親熱道。
“這有什麼,誰敢欺負你們,只管跟我說,我一定讓我男人罵得他頭都擡不起來,後悔託生做人。”
薛雯強忍着笑說好。
書生殺人不用刀,全憑一張嘴,所以蔣氏這話她是信的。
送走了蔣氏,薛雯把飯菜端進堂屋。
堂屋裏擺了個火盆,裏面燃着未燒盡的木炭。
柳氏擔心的對薛雯說。
“我就說把三姐留下來,你偏要讓她跟着回去伺候你爹和你哥,瞧瞧,如今連口安生飯都喫不上了。”
“娘,現在不是有蔣家嬸子幫忙嗎,您要有什麼需要做的,只管叫她來做就好了。”
薛雯淡定的說。
“可是家裏沒個男人,怎麼總覺得心虛得慌呢。”
柳氏很不踏實。
薛雯喂着老三道,“有我呢,您什麼都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方先生留下的銀子,字畫,古董,還有李冉送來的紅利。
少說有十萬兩銀子,她怕招賊啊!
薛雯看到柳氏鬱悶的樣子,放下蛋羹。
柳氏問道,“這個怎麼了?”
“這是皇上的聖像,先生親自畫的。”
她指着右角的印章道,“這是皇上的印,還有硃批,方爺爺什麼都替我想到了,他怕我會被人家欺負,所以特意求了皇上,把這幅畫留給我,您說,誰敢搶咱們家?”
薛雯又道,“再說了,這個巷子裏住的全都是翰林院最不得志的人,賊都不帶往這邊走的,真不知道您擔心什麼。”
她眼神黯然,一想到方先生對自己的好,眼淚就忍不住,丟下碗筷去自己屋裏難過。
柳氏揉揉鼻子,“早說啊,白白害我擔心這麼多天。”
……
蔣氏提着雞蛋回到家中,先把雞蛋拿給婆婆於氏瞧。
“幫隔壁的柳嫂子燒了一頓飯,她煮了雞蛋讓我帶回來。”
於氏尖酸的說,“呦,挺大方呀,幫忙燒燒飯就給十個雞蛋,這個活計做得。”
“娘,她們是忙不過來纔會讓我幫忙的,明天說不定就自己燒飯了,柳嫂子也是從鄉下來的,過日子也精細。”
蔣氏知道自己婆婆的尿性,蒼蠅打眼前飛過去,也要薅根腿毛下來,她可不想跟柳氏交惡。
於氏很沒趣,盤算了一下從籃子裏拿出來一個,打算留給小兒子喫。
剩下的讓蔣氏每天切三個,六個人,剛好每個人半個。
蔣氏知道婆婆偏愛小叔子,也沒抱怨,拿着雞蛋去竈房燒飯,可誰知道竈房裏的柴禾少了幾根。
她當時就怒了,肯定是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小姑子拿柴禾燒熱水洗臉了。
這樣的天氣是很冷,可再冷也得熬着。
進了年關柴禾的價格高得離譜還買不到,到時候沒柴禾燒飯,爲難的還是自己這個當嫂子的。
蔣氏忍着怒火把飯菜燒好。
等周庶常從翰林院回來喫飯的時候,蔣氏就把小姑子偷用柴禾的事情跟他說了。
周庶常皺了皺眉,“畢竟這麼冷的天,她用就用了,一個小孩子,你還想她怎麼樣?”
“她怕冷,難道我就不怕冷?”
蔣氏很生氣的伸出自己的手說,“我們哪一個不是天天都用冷水洗臉,就她偏要用熱水,你知道柴禾現在多少錢一捆嗎?二十文啊!現在還在漲價,說不定到過年要漲到三十文一捆,拿什麼去買?”
“一點小事,你就這麼斤斤計較,大不了明天我去賣字畫,總能賺到柴禾錢的。”
周庶常這話說的很沒底氣。
京城裏不比外縣,這裏都是名流,人們見多識廣,就他這種水平的字畫很難賣出去。
可是再難也得喫飯不是,周庶常在老婆面前誇了口,就得去弄錢去。
喫飯的時候,小叔子一見桌上有切開的雞蛋,二話沒說先抓了兩個。
這雞蛋是按人頭分的,一人半個,他拿了兩個,盤子裏就只剩下四個半邊了。
周庶常喝斥弟弟道,“上來就搶,還有規矩沒有?”
小叔子把雞蛋塞嘴裏,理直氣壯道,“喫飽了才能守規矩,你每天喝粥,我卻要喫豆麪糊糊,肚子裏總是脹氣,還不停的放屁,同學們都笑話我是個放屁蟲,我多喫半個雞蛋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