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缺人，很多新科進士都被調來各清吏司加班。
每年的六到十二月，都是戶部最繁忙的季節。
這個時候，各地的各項財稅賬都要彙總上來，該入庫的入庫，該覈銷的核銷。
門外的侍衛進來傳報說，“薛主事的家人送冰來了。”
說話間，立春已經在門外見禮了，他把裝在細瓷提樑壺裏的酸梅湯遞進去說，“這是姑奶奶讓我送來的，還說請您保養身體，累了就歇歇，別隻知道幹活，不知道休息。”
主事的劉主事哈哈大笑，指着薛崇德說，“你是個老實頭，怎麼生出這麼精明古怪的丫頭？”
薛崇德感覺有些尷尬，他訕訕笑道，“她小時候吃了大苦頭，差點沒活過來，所以未免寵着些，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哈哈！”
“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要是有這麼一個會體貼人的女兒，肯定也寵着呀，瞧瞧，除了你之外，誰家出嫁的女兒還來給父親送涼飲，送冰塊，不偷偷往婆家拿，就算是孝順了。”
劉主事羨慕嫉妒恨啊，說話全都是酸味。
冰擺上之後，各人身上的汗水都少了很多。
劉主事咂着嘴說，“一尺五見方的冰，市價就得五兩銀子，你家是屯了多少冰啊，這得有百十兩銀子了吧？”
薛崇德憨厚的笑着回答，“又不指着這個賺錢，自己用罷了。”
好讓人生氣啊，你不想指着這個賺錢，我想啊！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劉主事幹咳了幾聲。
立春趕緊問道，“大人是不是感覺溫度太低了？要不撤幾塊下去？”
聰明啊！
劉主事心虛的看看衆人，“你們覺得呢？”
薛崇德無所謂，反正下地幹活的時候比這更熱，也沒當回事兒。
其他人倒想說不冷，可誰敢得罪劉主事啊！
他這一咳，起碼要咳走一半冰塊。
立春一眼就看出來劉主事是想摳銀子，只說自己肚子疼，要去入廁，給薛崇德使眼色，讓他也躲開。
薛崇德不是菜鳥，這種事情他在太醫院做學徒的時候也經歷過，因此，藉口自己也要去茅廁，便告罪離開了。
劉主事見薛崇德很懂事，便吩咐自己身邊的長隨把冰塊搬出去。
一倒賣，一百多兩銀子到手了。
他心情很好，下值的也早些，手裏有了錢，晚上可以去樂呵樂呵了。
薛崇德回家的時候，還一直尷尬着，他覺得薛雯是沒事兒找事兒，好好的，送什麼冰塊來，結果白便宜了別人。
……
他着家的時候，李冉正好也來了。
薛崇德順便問了一下李濟舟的事情。
李冉平靜的說，“我去見過他，也知道他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不過，他打算指證蜀王，爭取能從寬發落。”
薛崇德點點頭，很慶幸的說道，“幸虧你早就過繼出去了，不然這次恐怕也會被連累。”
李冉微微一笑，“讓您擔心了，都是小婿的不是。”
薛崇德拉着李冉的手臂說，“我在戶部一個月，總是感覺力不從心，你幫我參詳參詳……”
原來他半個月前遇到一個來京遞交公文的官員，那人走路很匆忙，跟自己擦肩而過時，公文突然掉在地上。
薛崇德好心幫他撿起來，卻看到公文是空白的，但是上面各府，州，縣的大印都蓋的滿滿的。
這是很讓人費解的事情，一般是填報數據後，再壓印，他這個怎麼是提前蓋好的？
他不敢相信那些公文，因此很努力的尋找真相，結果查了這半個月，竟然沒有發現一點紕漏，這讓薛崇德十分困擾。
翁婿倆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薛雯剛好端着菜進來。
她聽到李冉解釋說，“這事兒其實並不稀奇，每年收糧賦時，地方府縣的戶曹會先將糧賦押解入布政使司的糧倉，由布政使司專員會同省道糧長一起核數。”
“若數有差，則哪個府缺了數就有哪個府的糧長來承擔缺額，總之，送進國庫的數一定是準確無誤的。”
“而事實上，數據並不會準確無誤，因爲運送進京的糧賦會有損耗，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誰也不會捅露出來。”
李冉的話音一落，薛崇德就拍着大腿說，“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以前太醫院大宗採買藥材的賬目也會這麼做，不過沒有戶部做的這麼大膽，象這樣空印壓蓋的公文，豈不是想怎麼填寫就怎麼填寫？”
薛雯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事兒肯定不會小，她擔心的問，“爹爹，你有沒有覺得那人掉公文的時機很巧啊？”
“我知道，他是故意把這件事情透露給我的。”
薛崇德捋了捋鬍子說，“那人是徐翰林的女婿，他以爲我真沒見過世面呢，卻不知道我在京裏也有幾個相交摯友，隨便一打聽便知道他的身份了。”
李冉警惕的說道，“徐輝就不是個好鳥，你可千萬別出這個風頭。”
薛崇德嗯了一聲，“我懂得，他們想拿我當成槍使，我不會上當的。”
薛雯很不相信他的話，欲言又止，轉身去問立春今天送冰的情況。
立春正在喫冷麪，見到薛雯來，很囧迫的把碗擱到屋外。
薛雯笑着說，“你喫你的，我就是問問爹爹在衙門裏的情況。”
“老爺人緣挺好的，那些衙門裏的管事老爺年歲都大，就咱家老爺年輕些，因此給他的賬冊是別人的兩三倍。”
立春說着，羞愧的低下頭，“本來拉了一大車冰去，我估摸着能用到天黑，可沒想到劉主事嫌棄溫度低，立刻要撤下一半去，小人沒敢攔着。”
“這事兒不怪你，換了是我也會這麼做的。”
薛雯很驚訝。
“您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劉主事老爺貪得無厭，把撤下去的冰都賣掉了，聽他說，外面市價值五兩銀子一塊，那些撤下去的冰塊少說要賣一百多兩銀子。”
立春心疼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