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原想掏出莊主夫人給的鑰匙,卻發現這棟齋,並未上鎖。

    指尖覆在雕刻梨花的紅木門上,稍一用力,門便向內緩緩而開。

    齋內迎廳空闊,未置一物,整面地板光可鑑人,踏在其上恍若踩在冬日結了冰的南山仙湖湖面。

    擡頭看去,各類琳琅寶物,比肩接踵的堆滿了整整四層小樓。

    就是牆上也密密麻麻掛着各種字畫燈盞,以及一些看不明白是何種用途的精緻小物。

    這麼繁多的東西?

    莊主夫人也未說琉璃燈究竟放在何處,就是哪一層也未交待,該怎麼找?

    “誰?”

    粗糲暗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頂着花布破帽的老翁從二層圍欄處探出個頭,眯着混濁的眼珠向下打量裴衍和雪娘。

    雪娘方想說明來意,瞄見老翁枯枝般的手上,正攥着一隻透明玻璃罐。

    罐子裏不僅有梨園見過的褐色勾尾蠍,還有……還有蟾蜍和毒蛇?

    雪娘警惕的後退了幾步。

    老翁混濁的眼珠轉了轉,問:“來取東西的?有鑰匙沒有?”

    裴衍前些日子聽封柏川提起過,山莊新聘了個古怪的守齋人,原先是個大夫,就帶了一堆藥材和瓶瓶罐罐住在三生齋,梨園有蠍子,也應是他的緣故。

    開口道:“給他罷。”

    老翁滿頭白髮,壓在花布破帽底下,雜草一般,兩腮鬆弛的皮膚向下耷拉着,身子佝僂,年紀應當很大了,兩條短腿意外的很靈活,噔噔噔從樓梯上下來,竄到雪娘面前,伸出手。

    雪娘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鑰匙放在那隻被藥水泡的浮腫發白的手心。

    老翁拿着鑰匙順着紋路上下摸了摸,走到迎廳地板的正中間,向左邁三步,向前邁一步。

    蹲在地板上摸索,扣下一小塊木板皮,露出下面的鑰匙孔及一個木製圓環。

    鑰匙旋進孔中,老翁手指勾着木環向上提,平地拉起一個木架。

    架子兩層,上層空着,下層擺着兩個精美小巧的琉璃燈。

    雪娘上前提起一個,託在手中,見這燈盞頂部爲茶色,漸溶於底部薑黃,上寬下窄,原以爲得是掛在廊下那種大小,實則巴掌長。

    精緻雖精緻,卻也不至勞師動衆專設一宴,邀百人來觀賞吧?

    細看琉璃壁還有浮雕的一飛鳥,頭頂冠,後拖三尾,是鳳。

    再看此時被裴衍提在手中的另一隻燈盞,壁上飛鳥無冠,二尾,乃凰。

    雪娘這時候也忘了“見死不救”的舊仇,把燈提到裴衍那隻的一旁,兩燈比肩而靠。

    鳳與凰是互相奔赴之態。

    覺得有趣:“還是一對兒呢。”

    水眸一轉,又起了逗弄裴衍的壞心思:“就像,我和裴公子一樣,對不對?”

    裴衍像是沒聽見,接過老翁返還的鑰匙,道了聲謝,纔對雪娘道:“燈既已取到,不必停留,走罷。”

    雪孃的眼珠一轉,帶笑同裴衍請求:“那梨園有蠍子,我們還是換條路走吧?好不好?”

    實則她是覺得這條路走起來太近了,又很乏味,能有什麼故事?

    承着莊主夫人的好意,該好好發揮纔是。

    裴衍也沒說好不好,只在路過岔口時,還是遷就她選了另一條路。

    這條路很熱鬧,一些莊主夫人請來表演的能人異士,正吸引着公子小姐們的目光。

    雪娘站在人羣的外圍,彎着眼睛向裴衍招手,意思讓他也過來瞧瞧。

    裴衍沒興趣,也不好扔下她自己走,就打算立在人不多的槐樹下等她一會兒。

    裴衍不過來,雪娘頓失樂趣,本也不想停留,但見人羣中那個所謂的幻術大師,指尖捏着一粒藥丸,繞場給大家展示,聲稱那東西是忘情丹。

    雪娘嗤之以鼻,糊弄小孩的把戲。

    可當幻術大師晃到她面前,她看到他藏在茂密虯髯後的那雙眼睛時,心中卻覺得有幾分熟悉。

    駐足細想,恍然驚覺。

    是那個賣給她十根麻醉銀針的老道!

    也是賣她白玉佩的老道。

    改頭換面成了西域來的幻術大師嗎?

    這裏的公子小姐也不是好糊弄的,沒一個信的,七嘴八舌都在質疑。

    老道不慌不忙,將丹藥掰成兩半,餵給籠子裏膩在一處,親親我我的一對嫩黃鸚鵡。

    兩隻恩愛鳥兒喫下丹藥,性情大變,撲騰着翅膀跳起來互啄對方的羽毛,在公子小姐們驚愕的神色中,老道趁熱打鐵,憑着三寸之舌,滔滔不絕的演說,把丹藥誇的天上有地上無。

    直忽悠的“忘情丹”庫存被各位公子小姐一掃而空。

    就是兩隻鳥兒,也各被一個小姐帶走了。

    人羣漸漸散去,雪娘湊到老道擺放道具的長桌上前,想看看他還有沒有什麼稀奇玩意。

    可惜他這張長桌,除了一個被紅布蓋着的神祕小東西,什麼也沒了。

    雪孃的手要去掀那塊紅布,卻遭到了老道的阻止。

    老道一隻手蓋在紅布上:“小姐,這件東西我是不賣的。”

    雪娘縮回手,盯着老道的眼睛:“哦,那……裹着麻醉之毒的銀針,道長還賣不賣了?”

    老道看着雪娘,怔了怔,大笑起來,笑過後俯身對雪娘悄聲道:“銀針也不賣啦,用完,就再也沒有了。”

    雪娘指了指他掌下的紅布:“這是什麼寶貝?”

    老道摩挲着面上虯髯,眼色神祕:“是一盒很邪性的梳妝鏡,小姐還是不要看的好。”

    “哦,有多邪性呢?”

    “它會讓照鏡人看見……”大師四處看了看,怕被人聽見似得,聲音壓得更低了:“心中最懼怕的東西。”

    雪娘覺得好笑,老道是把他當三歲的孩童了?他這鬼話,騙一騙荷包鼓鼓,腦子空空的公子小姐,倒還挺綽綽有餘。

    轉身要走,老道拉住她:“你不信?”

    “鏡子你又不打算賣,我信不信有什麼關係呢?”

    “話不能這麼說,買賣是買賣,信任是信任,我可以不賣你,但,你不能不信我。”

    無理取鬧,雪娘打算走了,裴衍也在詢問:“還不走?”

    老道按住雪孃的手:“慢着,小姐難道不想看看,這位公子心中,懼怕的是什麼嗎?”

    雪孃的動作就此頓住。

    老道繼哄騙說:“小姐真的沒有興趣嗎?你只需要把他叫來跟前,我自有辦法向你證明,我這鏡子的能耐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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