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過午時,日頭正高懸於空。春季的太陽既不毒辣也不冷清,落下來是剛剛好的溫度,暖得彷彿能熨帖到心田。

    可絳梨卻彷彿如墜冰窖一般。她仍舊不明白,到底是爲何會走到這一步。花朝節當日的景象分明還是歷歷在目,怎麼轉眼她們便要不能來往了?

    “啊!走路看一下啊。”

    絳梨沉浸在困惑難過當中,只顧垂着頭往前走,不慎撞到了一個端着箱子的婢女。絳梨回過神連忙道歉,直到婢女離開後才又繼續往東院走去。

    “絳梨姑娘,午飯已經備好了。”

    纔回到小院,初鶯便迎了上來,她看到絳梨的衣服,眉頭不自覺又皺起來:“姑娘,趕緊去換身乾淨衣裳吧。”

    絳梨垂眸看了眼,簇新的衣裙上果然沾上了不少污漬,許是方纔不小心撞上那婢女時蹭到的。絳梨笑了笑,心裏勉強作樂,來了東院最好的事便是用飯再也不用去搶着吃了。

    這於她而言可是頂頂的好事啊。

    絳梨一邊換衣服,心裏卻到底高興不起來。

    離開了暢音閣,絳梨的時間一下便空了出來,只消每日下午學習禮儀即可。絳梨記性素來好,嬤嬤只有開始幾日時常皺眉,後來笑容倒是多了不少。

    這日,絳梨方纔回到房間,便見到了一臉緊張的初鶯。

    數十日的相處下來,初鶯總算不再像一開始那般不喜絳梨了,偶爾還會與絳梨說說笑,只是到底少了些什麼。

    初鶯一把拉過絳梨,一邊道:“快去梳洗換衣!”

    聲音十分急切,惹得絳梨也跟着緊張起來,她問:“初鶯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不久前魏管事來通知我了,今夜殿下會來。”初鶯匆匆道。

    絳梨一愣,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江寄淵了,再加上學習與其他的心事困擾,饒是絳梨始終牢記自己的任務,也不免忽視了帝君過去。

    絳梨有些慚愧,她在心裏狠狠反省了一通,道:“殿下要來我這兒嗎?”

    初鶯急急地點頭:“或許吧,總歸得先準備起來。”

    絳梨按照初鶯的要求,沐浴薰香,換上新衣服後,仍舊迷茫。殿下來她這裏就來,爲何還要她梳洗打扮一番。

    絳梨費勁地想了想上兩回帝君來她房間的事,說到底不過就是帝君佔着她牀睡了一宿,還累得她只能坐在凳上睡。絳梨不滿地扯了扯身上薄薄的衣裳,心道,穿這麼點趴在桌上睡一夜,肯定很冷。

    “別出神了!”初鶯見絳梨滿不在乎的模樣,氣道。

    絳梨揉了揉痠痛的肩膀,道:“不必這麼大驚小怪,殿下來了也不會怎麼樣的。”

    就在初鶯急切地準備當中,夜幕悄悄降臨。

    往日到了這個時辰,絳梨早已經睡下,可今日她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地坐在外室。

    絳梨掩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角泌出點點淚花,她咕噥着道:“初鶯姐姐,都已經這麼晚了,殿下想必不會再來,你也快去休息吧。”

    初鶯也開始懷疑起來,聞言只得同意,她道:“那我先下去了。”

    絳梨立馬點頭,腳步迫不及待地往拔步牀走去。

    才躺下不久,絳梨忽而聽見房門的開關聲。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正見到一個身着黑色長袍的身影,面目冷峻,氣質卓然。

    絳梨被冷氣刺了一下瞬間清醒,她當即起身行禮道:“殿下怎麼來了。”

    江寄淵未曾回答,面上卻帶着連絳梨都能看出的煩意,他走到牀上坐下,擡起眼皮看了下絳梨,不語。

    或許是睡迷糊了,絳梨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她疑惑:“殿下?”

    江寄淵啞着嗓音開口:“去外面。”

    說罷,他閉上眼掩住眼底的煩躁,直到衣裙摩擦聲徹底從耳邊消失後,江寄淵才躺下。

    於江寄淵而言,十日睡不着並非大事,但人一旦嘗過珍饈,對於粗茶淡飯便覺難以忍受。江寄淵亦如是。若是從未睡過一個好覺,那失眠便自然可以忍受。

    可那一次的意外讓江寄淵的身體嚐到了甜頭,哪怕精神上能夠抵抗,□□也已經到了極限。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踏入這間屋子。

    還好上一回讓魏長年給她換了地方,西院人多眼雜,到底不方便。

    江寄淵雙眉緊皺,喉嚨中的乾燥稍稍減緩,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睡意漸漸席捲而來。

    絳梨宿在外室的小榻上,她蜷着身子,雙臂環胸,艱難地睡下。但到底衣裳太薄,又沒有被褥,絳梨第二日醒來時感覺自己鼻子堵塞,十分難受。

    初鶯給絳梨煎了藥來,道:“昨晚殿下何時來的?”

    絳梨裹着被褥,皺着臉一口喝完苦澀的藥湯,咂了咂嘴抿掉苦澀道:“你走後沒多久吧,我記不住了。”

    “不要咂嘴。”初鶯考慮到絳梨生病,語氣到底緩和了些,“可有發生什麼事?”

    絳梨搖搖頭道:“就是睡了一晚。”

    初鶯道:“無事,這種事你不想說也正常,只是如今整個府上應當都知曉你與殿下之事了。”

    絳梨吃了一顆酸梅,半晌沒明白過來她和殿下之間的事。

    突然房門外來了一個婢女,她走到初鶯耳旁低聲說了句話。初鶯下意識看了眼絳梨,隨後道:“絳梨姑娘,你先換件得體的衣服吧。”

    絳梨穿上初鶯準備的煙紫色羅裙,問:“怎麼了?”

    這段時日的相處初鶯早就沒有當初的敵意,再不濟也是同絳梨熟絡不少,這會兒她的表情卻又變得恭恭敬敬,垂首道:“郡主來訪,姑娘不可失禮。”

    絳梨沒有想太多,一聽還有些好奇地往門口看去。

    入眼是一個穿着宮裝的少女,眉目溫婉動人,但細看之下臉色卻有些蒼白。

    來人正是沈昭華。

    沈昭華是曹皇后母族的女兒,父親爲國捐軀,母親鬱鬱寡歡身亡,因而自幼長於曹皇后膝下,與江寄淵關係素來親近。

    沈昭華不動聲色地掃了這個屋子一圈,心裏的慌張消散大半。

    沈昭華看了一眼絳梨,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眼底閃過一絲嫉妒怨恨。她想到自己的計劃後立馬掩蓋住情緒,臉上是不似作僞的驚喜:“沒想到竟是你呀,絳梨姑娘。”

    絳梨立馬想起了這個姑娘就是她在花朝節時遇到的那個女孩,是江寄淵的表妹。

    “姑娘該起來行禮了。”初鶯冷淡地提醒道。

    絳梨回過神行禮:“見過郡主。”

    沈昭華受了絳梨這一禮,笑着走上前拉起絳梨道:“不必如此見外,上回還是你幫了我一個忙呢。”

    絳梨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溫和冷淡的少女如此熱情,她有些受寵若驚:“小事情,郡主找我有事嗎?”

    沈昭華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不過是個舞伎,竟然在她面前半點不講禮數,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讓表哥留宿。

    “啊。”

    絳梨喫痛一聲,手背上留下了幾個月牙印。

    沈昭華飛快地收回手,一臉歉意:“一時失手,不好意思,我素來沒什麼朋友,不知該怎麼與同齡人相處。”她的臉上恰到好處地流出幾分落寞。

    絳梨立即將那點疼痛拋卻腦後,道:“沒事,一點點疼而已,郡主別放在心上。”

    “真的嗎?”沈昭華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可以時常過來找你玩嗎?”

    絳梨看着沈昭華的眼神,心下一軟,笑道:“可以啊。”

    沈昭華屏退了侍女,只留下她們兩個人,她道:“我還是頭回在表哥這裏見到別的女子呢,總算是有人陪我了。”

    沈昭華目光落在絳梨臉上,不錯過她表情的絲毫變化。沈昭華一眼就看出來絳梨不是個心機深沉的人,這樣的人最好掌控,她定不會讓自己的東西被奪走。

    只是,不能用太過激的手段。表哥洞察力敏銳,而且,沈昭華不想破壞自己在江寄淵心裏的形象。

    絳梨問:“郡主身邊的人不陪你嗎?”

    沈昭華表情僵了一瞬,很快苦笑道:“她們都不敢接近我,畢竟我大小也是個郡主。”

    說罷,沈昭華握住絳梨放在桌上的手,懇切道:“以後我可以常來找你嗎?”

    絳梨不太會拒絕人,更何況沈昭華長得這般好看,絳梨更加不會討厭她了,於是她興沖沖地點頭:“我在府上也常常悶得慌,郡主來找我就是。”

    沈昭華的笑容愈發燦爛,今天的目的已經達成,她也沒必要再留下去了。恰好她的婢女敲開了門,沈昭華便找了一個機會告辭。

    離開絳梨的住處後,沈昭華臉上的笑容就掛不住了,她拿手帕用力擦了擦手後遞給婢女,道:“讓人多注意下她。”

    送走沈昭華後,絳梨躺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話本。

    不知爲何絳梨對於沈昭華絲毫喜歡不起來,明明沈昭華十分熱情地釋放善意,但絳梨卻覺得她好像有點不對勁,一點不像綠夭和銀泠。

    絳梨有點煩躁地把話本扔到一旁,嘴角耷拉下來,她來凡間後怎麼一個朋友都留不住呢?

    “罷了,不想了。”絳梨賭氣似的塞了塊糕點,“專注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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