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山那一年至今,他就掛在雲洲的欠債榜上,被無數目光關注着,被無數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可他做事一直光明磊落。
哪怕殺人。
那道籠罩整座寶塔的巨型符咒本意是爲了護着樓裏凡人不受傷,可他畫的符,以劍爲筆,劍氣爲墨,戰意烙在骨子裏,壓不下、洗不去。
保人平安,當然靠得就不止是一昧防守。
所有對凡人出手的小魔在一瞬間全都被平安符上的劍氣絞死,原本千瘡百孔的經脈被重新浸潤,舊創漸愈。久違的靈氣重新在體內流動,匯入丹田。
“你瘋了!”系統驚呼,“就算你現在經脈狀況比以前好了很多,那也還沒恢復,引來這麼多靈氣,你承受得住嗎!”
被蕭見青吸引而來的靈氣實在太多,如果不是燕城靈氣本就稀薄,估計能叫他直接邁入元嬰後期。
但現在這些,也足以叫他修爲恢復到在金丹的巔峯。
可凡是人,就總有極限。蕭見青經脈殘破,就算能控制住靈氣爲自己所用,也一定……
白髮的劍修恍若未聞。
他手握在劍柄上,能察覺到曉光在劍鞘之中與自己共鳴。
“蒼啷——”
長劍出鞘三寸。
天地之間,響起悠揚龍吟。
平安符於絞殺之中耗盡了最後的餘力,金色的符線開始碎裂成片,光影褪去,聚寶閣內重歸黑暗。
可是仍有一絲光未曾熄滅。
來源於蕭見青手中長劍。
那柄劍的劍鞘是烏金的,劍身卻極亮、極薄,尤其是劍脊之上的一線白,猶如天色將破未破時,遠空的一線微光。雲洲傳言,這是柄曾經斬過魔王,屠過神的長劍。
劍銘兩字,是爲“曉光”。
簡單的兩個字,無論對於雲洲的魔物還是邪修,都像是一種莫大的避諱。
比起蕭見青本人,他們更能感受到的,是劍鋒之上,沾染的同類血跡。經年累月,足以叫見者膽寒。
“你還能拔劍!”魔物震驚出聲。
神劍尊貴,要求很多,哪怕認主,也絕不可能在持劍人經脈不全,實力大爲受損的情況下出鞘。
若非如此,他怎會親臨下界,來會蕭見青。
但那劍出鞘三寸之後,便再也沒有動過。
蕭見青也沒有。
難不成現在,這就是極限了?畢竟是在受傷的前提之下,怎麼能和全盛時期相比?
方纔的平安符與衆不同,是蕭見青深藏不露,自己沒能料到。但是蕭見青的劍法,是被他們研究過最久的東西,都到了這個份上,總不能再跑。
他執起陌刀,那是由魔氣幻化而出的,他身體的一部分,如臂指使,隨心意而動。
哪怕不能同神劍相媲美,在如今狀態下,也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魔修想着,手中陌刀揮舞,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直接揚刀劈砍向前。
蕭見青不僅沒躲,也沒持劍出去擋,他甚至還很配合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臉上無波無瀾,從刀影之下泰然自若地走過,淡淡道:“我真的很久沒拔劍了。”
算起來雖然是幾個月,但是真過去了,卻顯得無比漫長。
這話是什麼意思?
魔物心裏悚然一驚,突然之間,發現自己的視野好像開闊了一些,看到的角度更大、更遠。然後,像是在晃動。
不對!這不是視野開闊!
他恍然反應過來,可惜爲時已晚。
魔物人形的身子被一整個從中間劈開,分成完全均等的兩半,完全不再受他的控制,晃悠悠向各側栽倒過去。
而這一次,他的身體也沒有再被及時修復。
魔氣急速流逝着。
蕭見青拱了拱手,略微施以一禮。
然後邁過一地消散的魔氣,曉光歸鞘,他擡手拭去眼周的血跡。
系統看清了他是什麼時候動的手。
就在曉光出鞘的那一瞬間,魔物仍在愕然,可劍影已經迫不及待。
只是速度太快,叫它不曾察覺。
“這次總該是真死了吧,它突然死得這麼幹脆,我還不適應了,”系統很有些一言難盡,“你剛剛也太亂來了吧,明明知道經脈還沒有好,怎麼就敢引那麼多靈氣呢。多少經脈正常的修士一下引太多靈氣入體都會爆體而亡,你就算原來有依仗,但也不好受吧。疼不疼啊?”
它一連串問了一大段話。
蕭見青全神貫注端詳着劍,等系統說完纔回過神來。
“啊,你說啥?”
系統:……
算了,一看這麼生龍活虎的樣子就沒事。白擔心了。
但它實在是不得不感慨人生際遇。
就修仙界這羣人一波一波來找蕭見青麻煩的行爲,搞到如今,完全像是給他送人頭來了。
不然以蕭見青前不久經脈修復的水平,得走多少劇情,在管理局忙多久,才能補得上來。
“你倒不怎麼開心的樣子,”系統說。
“他們拿凡人當籌碼要挾我,”蕭見青提醒道,賬他還沒來得及算。
系統一時拿捏不準蕭見青氣得究竟是“凡人”還是“被要挾”。跟他相處了有一陣,系統知道他私下裏話多且氣人,可有些時候,還是覺得他像遠在雲端,跟一切格格不入。
“還有很多人在等他們回去,”蕭見青看向樓下,被困住的人驚魂甫定,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黑暗裏四處張望。
有許許多多的人在等着他們回家。
就像他的同門在等着他,就像他也等着那些同門回來。
蕭見青曾經等過很多很多的人。
他輩分很高,年紀卻小。山中同門全像他哥哥姐姐。
會陪他練劍,給他做點心,悄悄帶他去偷喝掌門師兄釀的酒。
他們中的許多人有一天披掛持劍,說是要出趟遠門,叫他安心等一等。回來後,同他一起下山郊遊。
“然後呢?”系統問,“他們都回來了吧。”
以劍修的實力,能出什麼岔子呢?
蕭見青這次沒有回答。
半晌後,他轉過身,掃過陷在一片漆黑裏面的藏寶閣。
魔物雖然死了,可是藏在他身後的邪修還沒有。藏在邪修更後面的那羣人,也遠遠沒有顯出身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