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啞而低沉的絮叨聲響起。
拐角處的破舊店面前,奧迪斯放下手推的板車,神情憔悴而蒼老,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羣從他不遠街口離開的行人,轉而慢悠悠的走到板車前,輕輕摩挲起了用黑色木板製作而成的簡陋棺木。
棺木外面隱隱冒着寒氣,不少地方吸附着淡白色的水柱和白霜,還有一些木板稍微略顯得有些溼漉漉的。
奧迪斯對於這些水漬和寒氣渾然沒有半分感覺,只是在摩挲了一陣黑色的棺木之後,走到那已關閉了不知多久,門檻牆縫裏都長出苔蘚雜草的破舊門店前,將那兩扇搖搖欲墜的木製大門打開。
然後,一路推拉着板車,將棺木拉到了店門口的一個臺階前停下。
用兩塊碎磚石卡住板車的車輪,將其固定住,免得打滑,跟着用他那七根手指的雙手,一步一步,很是艱難地將棺木從板車裏卸了下來。
黑色的棺木擺放在黴味極重的門店大堂中間,這破舊的門店,除了幾條歪斜的長條板凳和一張破桌子,還有內側連通的廚房有一個磚頭砌成的竈臺還保持完好,門店內光溜溜的,幾乎沒有什麼東西。
這使得門店不過是三十幾平米的面積,在沒有了各種雜物後,反而顯得有幾分空蕩。
奧迪斯在放下棺木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他先是去摸了一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黑巢地下城絕大多數地區都有着完善的電力供應設備,這是當年建設地下城時,準備長期生活做的準備。
儘管因爲時代的發展,還有成本問題,佈置的電力線路功率相對較低,但照明之類的,基本不成問題。
若要說有問題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西林的電力供應掌握在“埃德加家族”手裏,昂貴的電費對於底層人來說,可是一筆不低的開銷。
這破舊門店奧迪斯離開了已經有一兩年的時間,他也不知是沒有繳納電費還是線路被老鼠啃咬壞了,按了兩下開關,並沒有什麼作用。
奧迪斯又轉身到了門店廚房上方的一個纏滿了蛛絲網的閣樓上,砰地一聲,翻找出了一個用破舊被單包裹着的巨大包袱。
“……別怕,別怕,傑里米是一個勇敢的孩子,從來不怕黑的。”
奧迪斯嘴脣唸叨着意義不明的囈語,雙手用力解開了包袱,嘩啦啦一陣響動裏,奧迪斯翻找出了一盞尚未徹底乾涸的煤油燈。
小心翼翼地將燈點燃後,奧迪斯眼袋極重的面容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提着煤油燈回到了棺木前。
“……不黑了,不黑了,我將燈點亮了。”
奧迪斯一手提着煤油燈,一手摩挲着黑色的棺木,彷彿在自語又像是在安慰,“回家了,就什麼都不怕了,以後我們就在家裏,哪也不去了。”
靜默了片刻,奧迪斯突然又輕輕敲了敲棺木,“傑里米,你是不是餓了?沒關係,爸爸這就去給你做塔克。你不餓的話,爸爸也餓了。”
說着,奧迪斯似乎又從某種狀態裏回過神,左右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店鋪,然後先到了門口,將板車上一個灰白色的蛇皮袋拿了下來。
蛇皮袋內有不少面值在20和50怯比的現金,對於這些東西奧迪斯根本沒有理會,而是抓起最裏面的一袋子麪粉和雜糧粉,還有一點幹蔬菜和肉類。
跟着人又進了門店連通的後廚,翻找出了鍋碗水桶之類的工具。
在黑巢地下城生活了十幾年,在這個小小的門店和閣樓裏生活了十幾年,離開的時候,奧迪斯以爲他不會再回來,但本着謹慎的習慣,他還是將那些日常用的工具藏在了廚房的閣樓裏。
沒想到不過是兩年多的時間,他竟真的又回到了這裏。
只是這次回來——
……
煤油燈照亮的破舊廚房內,奧迪斯已通過撿到的幾塊木頭,開始在竈臺燒水。
熱氣蒸騰裏,奧迪斯熟稔的開始和麪,準備製作塔可外層的捲餅。
滴答滴答……
可隨着奧迪斯揉麪的動作,他那只有七根手指頭的雙手,突然猛地一頓,而後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眶裏冒了出來。
“……我不該救他的啊,傑里米……”
奧迪斯扔下了揉成一團的麪餅,突然一下子彷彿像是壓抑已久,再難按捺一般,一屁股靠坐在竈臺前的牆壁,哭泣了起來。
“不該離開黑巢的……不該離開這裏的……”
“……要是我能看着你,不讓你跟他們去賣‘藥品’,我就不會去找洛……”
“……嗚嗚……”
哭聲開始還只是嗚咽,到了後面已成了哀慟的嚎啕。
暗沉沉的門店內,一盞不算特別明亮的煤油燈,竈臺前蒸騰的水汽和搖晃的火光……年過半百的奧迪斯,靠在髒兮兮的牆壁上,老淚橫流,彷如一頭回窩的老狗,在嗚咽哀鳴,在放聲狂吠。
一切,無人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竈臺上的一鍋水似都快燒乾,竈裏的幾根幹木頭也燒成了碳灰,奧迪斯就那麼愣愣的看着一切,神色灰敗,沒有動作。
踏踏——
破舊的門店外忽然有聲音響起。
奧迪斯並沒有什麼反應,眼角的淚痕未乾,依舊神色呆愣地看着面前的竈臺。
“是奧迪斯回來了嗎?”
踏踏的腳步聲裏,一個語帶滄桑的聲音響起。
奧迪斯這才緩緩擡起頭,通過連通門店大堂的小門,看到了兩個人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距離遠一些的時候還看不太清,等到近一些的時候,通過煤油燈的光線,奧迪斯看清楚了走進來的兩人。
那是兩個穿着印着紅色太陽圖的灰色衣袍的人影,一老一少,老的那個鬚髮皆白,但眉眼慈祥平和。
少的那個有些讓人出乎意料,一個大概在十八九歲左右,皮膚白皙,模樣姣好的少女。
這兩人赫然就是數天前,出事的那個夜晚,在塔可店門口進行“募捐”的那個老人和他的同伴。
“奧迪斯,我去過你在淨水巷的塔可店。”
那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緩緩走到了奧迪斯身邊,聲音低沉且透着一股讓人內心安寧的強調,“我聽說了你的遭遇和不幸……”
“佐拉……”
奧迪斯擡起頭,看着走到身前的穿着紅色太陽圖灰袍的老人,彷彿是無人傾述的積壓,又或是遇到第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雙手不自覺的就抓住了老人灰色長袍,紅絲密佈的雙眸裏盡是哀傷,“傑里米,傑里米,他冒犯過您,但……但請您原諒,他還太過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