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斯年是他的姑父。
曾經也是個驚才絕豔,盛滿京都的公子。又尚了王太后的獨女豫章長公主,夫妻恩愛,仕途順遂,一時意氣風發。
然而人間得意,千紅百紫,轉頭春盡。
自豫章長公主薨逝,這十幾年來他退隱朝堂,深居簡出,再不過問世事。
王佑安便在顧府躲清閒。
“還不打算回去?”
顧斯年從外面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小豆丁,想來是今日的課程已結束。
王佑安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嶽清風煮好清茶,給兩人分別斟到七分放好,有模有樣地行禮,“顧先生,學生告退。”
顧斯年對這個小弟子十分疼愛,和善道:“沂兒回去後不準再讀書,習兩章字帖即可,早些歇息。”
“是。”
顧清風依禮退下。
王佑安看着小男孩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說話。
顧斯年笑嘆:“你這是睹人思人?”
嶽清風是嶽桑落的弟弟。
王佑安任他取笑,“她們姐弟倒長得不像。”
顧斯年仔細回憶。
沂兒的姐姐他見過一面,是個清豔絕俗的美人。姐弟兩說話的神態相仿,長相卻實沒什麼相似的地方。沂兒的長相比起其姐,遜色不少。
不過沂兒是男子,姐弟兩長得不像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而他很快掠過。
“今日你母親來,讓我勸你回家跟大司馬認錯。她說只要你肯回家,便替你做主納了嶽小姐。”
王佑安冷笑一聲,“先生,我心悅一個女子,想要娶她爲妻,何錯之有?”
顧斯年勸道:“巨君(王旌字)或許有他自己的考量。”
父親的考量?
他的眼中除了家族榮耀,還有什麼?
王佑安拿過一瓶酒給自己斟滿。
杯中酒烈,他一飲而盡,“父親爲我相中了沈尚書的嫡女。”
“吏部尚書沈林圖?”顧斯年品着沂兒煮的茶,輕笑一聲,慢條斯理道:“你父親對你十分看重。”
可不是看重?
王佑安如今是三品通議大夫,走的是文官的路子。
但王家卻是權貴,往來也皆是武將,與沈氏聯姻,就能打入文官內部集團,從而打破如今章明承把控文官清流的局面。
王旌是想將王佑安培養成第二個章明承,他的目標是丞相之位。
想通這些,顧斯年道:“你父目標宏大,嶽小姐家族落寞,身無長物,除了一副迷人的容顏,對你再無一絲進益。”
王佑安不滿他如此說,反駁道:“先生!你也同世人一般,只看重家世背景嗎?”
“可那位嶽小姐她是否值得你爲她這樣付出?”顧斯年言語鋒利,立刻反擊,“她前一陣去南邊照顧柏舟,回來後立即與葉氏定親,如今因爲你,她又要與葉氏退親,如此水性的女子,你還要娶她?”
不等王佑安反駁,他又道:“自打私兵案爆發,王家在朝堂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你父之前能將章相逼出京城,如今呢?此消彼長之下,王家已經在走下坡路。
琅琊王氏,煊赫數百年,比周王朝還要悠久高貴,難道要同謝家一樣,逐漸隱入塵煙?
你要辜負你父的期望嗎?”
顧斯年問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他並不在意王佑安的回答,拿過酒瓶,自斟自飲起來。
王佑安又怎會不明白父親的用意和苦心。他迷茫地轉頭,“可是先生,千百年前這世上也沒什麼琅琊王氏,家族傳承,像個太沉重的包袱,壓得人窒息。”
他環顧一週,指着門口的柏樹道:“十幾年前,那時我還小,頭一次來這兒,只覺得美輪美奐,像是仙境一般。可這些年過去,這裏不再富麗輝煌,甚至人們提起這兒,都只叫它顧府,而不是公主府。
物是人非,再高貴尊崇又如何,終究會被世人遺忘。
人活一輩子,短短几十載,若只爲生前身後名,豈不苦哉悲哉。”
這次換顧斯年長久的沉默。
低頭倒了杯酒給他,給自己也斟了一杯,“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你母親的話我已帶到,至於你如何選擇,全憑自己。”
王佑安低沉而堅定道,“我就是想娶她,想爲她努力一回。”
“你這般性格,看起來溫和多情,實則冷心冷情”,顧斯年奇道,“我倒是好奇,那位嶽小姐是什麼樣的奇女子。”
“先生不要取笑我了,”王佑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婚事若是能成,也是我強求。”
顧斯年道:“玉郎說這話,京中的那些小娘子們該何等傷心。”
王佑安低頭一笑,“先生不知,說到冷情冷心,其實桑落比我更甚。若是我不出面,她就要嫁給別人,即便那個人有青梅竹馬的表妹和未出生的孩子……她早就知道,卻根本不在乎。”
“女子善妒,她倒是例外不成?”
王佑安笑道:“先生的小弟子嶽清風,從小失怙,便是桑落獨自撫養長大。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自己都是個孩子,卻要拉扯另一個襁褓中的嬰孩,其中艱辛,怕不是我們能想得到的。
從小的顛沛流離,讓她只想有個安穩的家。
她根本從未考慮過我,是我厚着臉皮貼上去,想要呵護她。”
顧斯年忽被觸動心中隱痛。
他與豫章也有個女兒,十多年生死不知,身邊親近的人都勸他放棄,不要再等下去。可他卻總怕那孩子有一天回來,家沒了。
因此他守在這裏十幾年,只爲給那孩子留下一個家。
顧斯年看着王佑安落寞的臉,說道:“巨君若是嫌她身份低微,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幫你。”
王佑安希冀地望過來,顧斯年笑道:“身份低不相匹配,往上提就是。你家那些個顯貴親戚,姑姑嬸嬸得隨便找一個認了她做乾女兒。
若你有能耐,直接找太后娘娘求情,她老人家若是發了話,你父親也是得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