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章熙。
在他幽暗如深海般的眸子下,桑落只覺一股熱氣直衝腦門,熱的臉都要燒起來。
他眸色沉靜,暗藏一簇幽幽的火,桑落不敢擡頭去看,只因那火像是隨時可能升騰起來,將她拖入其中似的。
“雪天路滑,大公子若飲多了酒,我怕……”桑落咬了咬脣,似乎覺得這話有些親密,頓了一頓道,“路上不安全。”
若是醉酒,那自然是要留宿了……淮左唯恐桑落又勾了他家主子的心,忙跟着勸道:
“是啊主子,天色不早,咱們還是早些回府吧。”
章熙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看着桑落,像是暴雨來臨前的寧靜。
桑落只覺那人灼熱目光,像是要將她洞穿,她極力裝作若無其事,卻不知面上早已胭紅一片,如海棠春睡,豔豔無邊。
所有人都在等着章熙的反應,房中一時靜下來。
卻見他清淺一笑,灑然起身,“既然姑娘不許,那我便走了。先生,告辭。”
淮左長鬆了口氣,殷勤取來披風,亦步亦趨跟在章熙身後,生怕主子反悔。
竹西走出去送人,桑落站在廊下看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再也看不到。
章熙走後,桑落也沒了喫飯的心情,草草用了晚膳,便回房休息。
晚間,青黛看完蒙小五過來,見桑落在燈下做針線,稀奇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也會主動做這個?”
桑落道:“心裏煩。”
手上有點事做,免得亂想。
青黛自然知道她心裏在煩什麼,“你如今是什麼打算?你對他……”
桑落苦笑,“青黛,我們不可能的。”
“有何不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對你的情意。”
從章熙來到別院,那眼睛就跟長在桑落身上一樣,撕都撕不下來。
桑落說:“我那麼騙他,他還能把我救出來,我十分感激。他如今是大將軍,勇毅侯,而我……
當初是我錯了,我不該招惹他的。
章熙他值得更好的女子,我配不上他。”
所以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圍着他,討好他,更多像是對待一個認識卻不熟悉的人。
她不願再與章熙有過多牽扯。
青黛卻不依,“什麼更好的女子,京中那些個貴女,我看誰都比不上你。”
自從桑落生病,命都去了半條後,青黛便將她當做水晶人一樣,此時聽到她自怨自艾,頓時心疼萬分。
桑落笑起來,“還是我們青黛有眼光。”
青黛問:“可若是他……也不在乎呢?”
桑落臉上的笑意有片刻凝滯,燭火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那樣驕傲的人,怎麼能忍受心愛的女子不忠。”
“可你與許宸楓並沒有什麼!”
“你知道我與許宸楓的清白,可其他人呢?世人呢?許宸楓當着一衆人的面說我是他的妻子,即便章熙信我……世人又該如何看他!還有相府,我不願這座受人尊崇的府邸因我蒙羞。”
何況她騙了章熙那麼多次,章熙也不會再信她。
青黛頹然地坐下,猶不甘心道:“真的,再沒有可能了嗎?”
桑落輕靠着她的肩膀,柔聲道,“從前爲了沂兒,我每每身不由己,做瘦馬,做侍女,做寄人籬下的表小姐,總是在迎合討好,編織謊言,失了本心,活得更是疲累不堪。
“你要做什麼?”
青黛聽她說得不像,心中一陣警惕,急迫道,“男人而已,沒了就沒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就只管沂兒嗎?”
顯然青黛誤會了她。
桑落笑起來,重新拉她坐下,“我的意思是,今後想爲自己活一活,不再討好任何人。
我想過了,我會釀酒,糕點做得也不錯,或是淘澄胭脂水粉,總能養活自己,等過了這一冬。你……”
“我什麼我,”青黛老大不高興地打斷,“從你將我帶出瘦馬行那天,我就打定主意,要一輩子跟着你。你要開鋪子賣酒賣胭脂,怎麼能少了我做幫手?”
桑落被她數落,也不回嘴,只看着她笑。
青黛已經許久沒在桑落臉上看到這樣簡單純粹的笑容,眼眶一時有些發脹,臉上卻也跟着笑開。
無論何時,她們姐妹總是在一處的。
世人輕她賤她,欺她辱她,我卻永遠不會離開她。
“對了,”青黛忽想到什麼,側頭問桑落,“你說,大公子還會來嗎?”
桑落搖頭,“最近應是不會了。”
青黛點點頭,她猜也是。
誰料第三天,章熙又來了。
此時雪早已停了,太陽出來,映得遠山白雪,晶瑩剔透,氣溫卻愈發低。
即便站在太陽底下,也完全感覺不到暖意。
桑落根本沒有看“玉芙蓉”的勁頭,事實上,她連房門都不想出。
太冷了。
桑落頭一次在北方過冬,只覺得手腳冰涼,在院子略站一站,呼嘯的北風都能將人從裏到外凍住。
柳泉替她診過脈,說是氣血兩虛。
倒也不是什麼大病。
那晚後,柳泉將桑落視爲酒中知己,這兩日兩人時常在屋中品酒。屋外天寒地凍,屋內暖暖融融,倒也愜意。
章熙來時,柳泉正與桑落交流釀酒心得。
聽到他來,這一老一少也只是短暫的露個面,打過招呼行過禮,便又回屋中去了。
柳泉是正說在興頭上沒空理會,桑落是嫌外面太冷,總之,章熙被晾在了外頭。
竹西覷着主子的臉色,建議道:“主子,今日化雪,冷得緊,您進去坐。”
這個進去,進的卻是正廳,而不是桑落與柳泉所在的偏廳。
章熙站在廊下,沒有動,“……小五怎麼樣?”
“昨日已經能坐起來,柳先生說很快就能下牀了。”
章熙點頭,“……她呢?”
“姑娘是大好了,這兩日常與柳先生切磋……酒藝。”
章熙當即冷哼出聲。
“整日悶在屋中,也不怕再憋出病來……把她叫出來,多呼吸呼吸山裏的空氣,對她有好處。”
竹西應是。
然而從屋裏出來的,卻只有柳泉一個,且還振振有詞。
“丫頭病纔剛好,怎麼能在外面受凍,再病了怎麼好?你這是胡鬧。”
章熙也不生氣,看着柳泉幽幽道:“不能在外面受凍,在屋裏喝酒就好?”
柳泉理直氣壯,“怎麼不好,喝酒疏通經脈、行氣和血,對她正正是好。”
章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