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女紅不行,羅襪卻是一頂一的熟練,雙手機械地動着,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一針一針,房間裏只有線遊走在布帛上的聲音,叫人心裏平靜。
他慢慢走近,站在她身後好一會兒,方出聲道:“別做了,你還傷着。”
將針線和布帛從她手裏輕輕抽走,沒了遮擋,她腿上那本《嬌花傳》赫然出現在眼前。
章熙瞳孔驟縮,他沒想到她這裏還有一本,想要不着痕跡地將書冊拿開,卻看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封頁看。
章熙故作輕鬆將書拿開,“這種話本子沒人會在意。”
他想要逗她,故意道:“你想聽什麼故事,我講給你聽。”
桑落擡頭看他,清澈的眸子中有幾分迷茫與抱歉,“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那本冊子的內容,她已經看完了。
其中雖沒有指名道姓,卻完全影射,裏面的寄居富戶的孤女放蕩淫穢,一心想將所有男子收入帳中。父與子,情與愛,後面更有大被同眠,子不願與父分享,帶着孤女憤而離家……
她脆弱又迷茫,臉上還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歉意,看得章熙心口悶痛。
明知道她比誰都在乎這些,因爲做過瘦馬的過去,她將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
可他非但沒有保護好她,反叫她小心翼翼問自己,是不是給他惹麻煩了?
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壓抑着聲音道,“對不起。”
怎樣才能叫她心情好一點?
他只想叫她每天都高興。
桑落看着他眉頭緊皺的樣子,伸出手臂,“我抱抱你。”
他便脫鞋上榻,不敢將身體壓實,手臂撐着絕大部分重量,將頭靠在她胸腹處。
呼吸間盡是熟悉的味道,兩人靜靜相擁,一時都沒有開口。
“你昨夜就是忙這事去了?”
“今年宮宴,你與我一同去。”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卻南轅北轍。
桑落拍拍他的背,老實不客氣,“我先說。”
章熙便不說話,聽着她問,“可查出什麼來?”
“現在只查到李氏。”
他將頭埋在她懷裏,聲音有些悶悶的。
乍聽到李氏,桑落一時沒想起來是誰。只覺得李氏距離她,遙遠的像是上輩子認識的人。
她有些不解,“爲何?我與二夫人先前是有些嫌隙,可哪裏有那些深仇大恨?”
且李氏這樣做,不單針對她,是將整個相府都推上風口浪尖。
桑落細細思索,手上無意識地撫拍着他的背,“李氏有那麼大的本事嗎?誰在幫她?”
不是她小看李氏,當初李氏還是當家主母時,就沒什麼能耐,後來掌家之權被三夫人姜氏取代。
章熙閉着眼睛冷哼,“何四,她的姘頭。”他不願多說,只覺得會污了桑落的耳。
桑落卻是知道何四其人的。當初何四還曾落到她手上,被拿來當做威懾李氏的手段。
“李氏和何四做不成此事。這背後另有其人。”
她十分篤定。
章熙聞言轉頭仰面看她,目光溫柔,他輕聲道,“我知道,我會找出他的。你放心。”
桑落低頭,兩人目光交匯,她也說,“對不起。”
章熙用力環住她的腰,萬語千言,話到嘴邊只剩一句,“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我保證。”再不叫你受到一絲傷害。
桑落說,“不是你的錯,是我拖累了你……”
說罷,她擡頭看着虛空中的某處,是對他也是對自己說,聲音輕緩卻認真:
“我當時看到冊子裏的內容,第一反應是對不住你和相府,好怕你爲難。可當你趕回來,當着太夫人和秦小姐的面護着我時,我又覺得這些都沒什麼,因爲我有你,一切都值得。”
章熙一心想把桑落悉心呵護,不說當個琉璃娃娃供着,總不想讓她成天擔驚受怕,受這些莫名的委屈。現在她沒有怪他,抱怨他什麼,還反過來安慰他,告訴他有他一切都值得,章熙只覺得心疼又愧疚。
桑落知道章熙心裏一定不好受,她輕撫着他的背,柔聲道:“我都有了全天下最好的公子,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淚水無聲無息的滑下,她不再去想冊子上那些淫穢不堪的侮辱,不再不想世人的評說,她懷抱着他,汲取着整個世界的能量。
章熙不說話,將臉重新埋進她的腹部,把自責壓抑在眼底。
其實她說錯了。
明明是他何其有幸,擁有這世上最好的姑娘,包容而坦蕩,溫柔又強大。
“大公子,我好像比想象中勇敢。”
她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章熙忍不住心頭一酸,他緊緊地抱着她,像是要將她融進骨血一般。
她越堅強,他越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