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是哭累了,才睡着不久。眼皮跟鼻頭都紅紅的,睡夢中還不忘抽噎。
章熙心中憐愛甚濃,也不吵醒她,自顧脫了外裳,掀開被子同她躺在一處。
她的手腳冰涼,章熙原想給她捂一捂,不料將人吵醒。
桑落睜開眼睛,就見章熙正握着她的腳。
見她醒了,他重新躺回她身側,感慨道,“如今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桑落背對着他,將整個身子都窩在他懷裏,聲音還帶着哭過後的沙啞,“你都知道了?”
“嗯。”
他的呼吸灑在她頭頂,有些癢。
她問,“怎麼不早些跟我說。”
章熙沉默一會兒,才道:“怕你失望。”
桑落方纔哭了許久,此時眼睛酸澀,佈滿紅絲。她不想再哭的,可章熙一句話,眼淚就不爭氣地往上翻涌,視線模糊。
章熙察覺到她的淚,將人翻過來面對他,拿帕子給她擦淚。
“很好不是嗎?你如今有更多的家人,這裏也是你的家。”
桑落閉着眼睛,眼淚從濃密的睫毛下不斷涌出,她輕蹙着眉頭,語不成調,“我只是……有一點委屈……”
章熙輕撫着她的臉,給她將溼透的鬢髮撥開,他的聲音很輕,帶着心疼的溫柔,“若不喜歡就不認,你還有我。”
桑落將臉埋在章熙的胸口,用力的抱着他,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內心的難過。
他輕撫着她的背,一言不發地陪着她。知她日子過得太苦,委屈得太久,這樣的情緒堆積在心,她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等到哭聲漸止時,他輕聲問她,“要不要帶你回家?”
他口中的家,是他們的西山別院。
桑落的臉仍舊貼在他胸口,搖了搖頭,不去。
章熙摟着她,輕輕搖晃,“怎麼辦?你如今是公主,建德長公主,我配不上你了。”方纔宮中已有旨意傳出,爲桑落正名,昭告天下。
桑落揪着他身上的衣服,半晌才悶聲回道,“有什麼用,誰不知道我的過去。”
“我……”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她喉嚨一哽,將心中難過壓下,停頓片刻才繼續道:“我做過苦力,入過瘦馬賤籍,做過侍女,我還騙過你……”
酸澀難當,桑落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控制住哽咽,用很低的聲音道:“還有那些傳言……”
說到底,哪個姑娘會不在意名聲,重於性命的名聲。從前不過是沒有辦法,才強迫自己堅強,無視流言侵襲。
章熙揉着她的發,輕聲安撫,“那你就太小看娘娘和顧先生,還有你夫君我了。”
頓了頓,他重新問:“你想留在這裏嗎?”
桑落搖搖頭,又點點頭,“娘娘與顧先生,他們也不是故意丟下我,尤其是顧先生,一個人守在這裏十幾年,十分孤苦可憐,我不想叫他們傷心。
章熙知道桑落是個心善的姑娘,卻不知她的心能柔軟到這種地步。
她體諒太后與顧先生的不易,體恤嶽清風的孤苦,明明她纔是受了最多的苦和委屈的人,卻永遠在想着他人的難處。
不是不怨,只是不想叫他人傷心爲難。
大手撫在桑落側臉處,章熙低沉着聲音說,“你果真是小仙女。”
看似嬌柔的桑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護着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
他忍不住將這份美好納入懷中。
桑落的聲音悶悶地響在胸口,“其實當公主也挺好的,至少再沒人罵你昏頭了。”
一句話就叫章熙的心再柔軟幾分。
外界人怎麼說,他根本不在意,可她卻一直在意外界對他的評說,這個傻姑娘,這個……好姑娘。
大概與一個人相處日久,自己也會被同化。章熙覺得,他最近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她一句話,就叫他輕易溼了眼眶。
懷裏的桑落似乎感覺到異樣,擡起頭要看他,章熙將人重新按在懷裏,“乖,讓我抱一會兒。”
桑落果然就不動了。
章熙的懷抱很暖和,永遠乾淨,帶着他獨有的氣息,叫她安心。
她漸漸睏倦,卻總覺得有什麼事還沒說,強撐起眼皮問道:“我還有什麼要問你的?”
章熙好笑地拍拍她的腦袋,哪有問別人自己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可只要這個人是桑落,他總是耐心無比。
想了想後,他問道:“想問我什麼時候知道你是公主?”
桑落搖頭,這個以後再說。
“想問太后和顧先生是如何懷疑你的身份?”
“不是。”
連猜不中,章熙想桑落要問的大概跟公主無關,他仔細回想一遍,試探道:“想問淑慧?”
桑落一下清醒過來,“救出她了嗎?我昨晚上能逃出來,多虧了她。”
章熙想起昨晚,就忍不住的後怕,他重新將桑落摟緊,“沒事了,沒事,她也在這府上養傷。”
桑落輕輕“嘶”了聲,章熙立刻將人放開,他忘了她身上有傷。
桑落皮膚白,如錦緞一般,輕輕一碰都容易留下印子。
他平時也多有呵護,即便是兩人親熱時,他都剋制着,捨不得留下一星半點痕跡。
可昨日女醫官卻說,她的身上有多處擦傷,後背更青紫淤痕一片。
還有她的手腕,兩個手腕都有一圈黑紫淤青。
那些他不曾看到的畫面,從她身上的痕跡清晰顯現,她當時該有多害怕絕望,卻還在那種情況下保護了自己。
萬幸不是託詞,桑落的皮肉之苦和心理上的折磨依舊存在,那些人的罪,一筆一筆,他爲她全都討回來。
叫他們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