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過她的手坐在梳妝檯前,章熙輕手輕腳地將她頭上的朱釵鳳冠一件件卸下來。
年初的時候,他爲她拆卸珠環,還扯得她頭皮疼,大婚這樣複雜地髮髻,他竟心靈手巧起來。
也不知何時偷偷用了功。
桑落看着鏡中的男子,他平日多是玄衣,今日這般濃烈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少了些攝人的厲色,撐出一股軒昂英氣,倒有些陌上少年的倜儻風流。
“今日夫君伺候你安置。”
桑落沒說話。
等他通完發,又被牽着走去淨房。
浴桶裏水是早放好的,章熙特意引來的溫泉水,隨時取用都是溫熱。
天氣熱,主子們必要先沐浴洗濯一番,下人們體貼的早將一切準備妥當。
章熙給桑落退去厚重的禮服,早上如何一層層穿上,現在原樣一層層退去。
直到裏衣外只剩下一層,桑落擡手按住了他。
“何意?”
“你平日裏的喜好我已經問過孟冬,別怕,今晚上夫君服侍你。”
桑落沒有動,手仍舊按在他的手上,分明沒有用力,可章熙卻如何也擡不起來。
“行嗎?”
他黑沉的眉眼看着她,緩緩的聲音像春日裏溫柔流淌的水。
這一刻,桑落想笑,淚水卻先於笑容之前掉落下來。
毫無預兆地,一大滴落在章熙擡起的手臂上,燙得他一哆嗦。
“落落……”
他垂下眼眸看她,聲音也壓得很低,像是對待一個易碎的珍寶,生怕嚇着她一樣。
然而還是驚動了她——
桑落高高地揚起了手,狠狠地,彷彿用盡畢生所有的力氣,朝向那張深邃英俊的臉甩上去。
那一甩連同自己的眼裏的淚都甩了下來。
“啪”的一聲脆響,他被打得偏了頭。
不應該怪他的,怎麼能怪他呢?
這不是他的錯。
他們的婚禮,屬於他們的日夜期盼的婚禮,他定是也不希望有任何瑕疵的。
可是,她終究還是怪了。
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桑落撥開那雙想來爲自己拭淚的手。
她就穿着一件薄如羽翼的紗衣,轉身往淨室外走去。
章熙攔下她,“你還未洗漱。”
好像剛纔什麼事也沒發生,章熙神情溫柔,低低的嗓音就像在呢喃,屬於他乾淨的氣息在淨室裏無處不在的流淌着。
桑落仰頭看他,“然後呢?”
章熙道:“一天沒喫東西,我叫人給你備了飯食。”
“喫完飯呢?”
“自然是該安置了。”
“那你呢?”
桑落固執的要一個答案。
這回,章熙終於沉默。
桑落便知她等不到最想聽到的話。
面上的淚斷了線一般掉下來,哭得悽悽慘慘,嘴上偏道,“不要你管我,你現在就走。”
章熙喉間滾動,這樣愛嬌,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將人打橫抱出去,坐在龍鳳紅綢鋪就的喜牀上,章熙摟着懷裏的嬌兒,撫着她瘦削的背脊,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自知對不住她,只能拿自身作伐。
“我有預感,這回出征,大約我便要應劫。”
伏在他肩頭嚶嚶抽泣的佳人,聽到這話,果然淚眼婆娑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她哭的眼尾是紅的,鼻頭也是紅的,還有脣上胭紅的口脂,整個人又美又嬌,看得他心都跟着顫。
他們如今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
摟在一處,親在一處都名正言順的夫妻,今晚,他們原還可以再親密,更親密,做盡快樂事。
偏偏西北出了事……
等不到章熙的回答,桑落粗魯地抹了一把淚,蹙緊眉甕聲甕氣道:“你剛纔說什麼?”
“落落,我可能會應……”
他乖乖地點頭,雙手把人再往懷裏撈一點,怕她動作幅度大從他腿上掉下去。
“河套很重要嗎?”
她終於問道。
正事上章熙不會瞞她,“重要。”
才說完,她大眼裏便又蓄了淚,章熙心裏也跟着疼起來,將臉湊過去,“你打我吧,叫心裏好受些,別跟自己生氣,我會心疼。”
淨室昏暗,桑落方纔又哭得昏天暗地,是以並未看清。此時燭臺高照,映着章熙半張指印明顯的側臉,且鬢角還有絲絲血痕,該是她養出來的指甲刮過去的痕跡。
桑落便有些哭不出來。
難怪章熙說她現在脾氣越來越大,怎的連下手也這樣重,章熙這樣,該如何見人。
“娘子打的,不丟人。”
就像是她肚中的蟲,他說得理直氣壯。
“你知道啊,”桑落訕訕道。
她還當他皮糙肉厚,感覺不到疼。
見桑落態度軟化,章熙趕緊順杆往上爬,他躬身貼在她柔軟的胸脯上,“你心裏不痛快,便打我兩下出氣,是我對不住你。”
他的頭髮硬得很,透過薄薄的紗衣,扎得人心慌,“你預料到西北會出事?”
章熙搖頭,“我原想先解決京城的事情,沒想到西北會這麼快。”
桑落撫着他微腫的側臉問,“你會死在西北嗎啊?”
章熙反問:“我死了你怎麼辦?”
“改嫁。”桑落斬釘截鐵,“世上男人多的是。”
話落,章熙隔着紗衣,一口咬在她胸前,桑落立刻疼的叫出來。還不等她將人推開,他又用舌輕輕舔舐,像是要給她鎮痛似的。
半晌,等她身子軟下來,他才擡起頭,像是護食的狼,眼睛都閃着幽光,“你是我的女人,這輩子是,下輩子還是。”
他眼神堅定又兇狠,看着這樣的他,桑落驀然想起夢境中定格的一幕——
大漠孤煙下,章熙身中數箭,倚劍跪地,費力要從懷中取出什麼,然而到死,他都沒有成功。
坐直身體,她伸手便解他的衣襟。
“落落,你怎麼……”
懷裏抱着溫香軟玉,章熙本就心猿意馬,難以平靜,如今落落又在他胸口處胡亂摸——
章熙想將佳人的手取出來,“落落,洞房花燭夜,是我對不住你,等我回來,定然補給你一個更好的……”
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因爲桑落手中握着一個褪色的荷包。
針腳粗陋,上面繡着看不出圖案的花樣,已經殘破了的香色荷包。
桑落怔住了。
這是,她送章熙的生辰禮物?
那時與林表妹爭風喫醋,帶着假意與討好,她特意繡給他看的荷包。
原來夢中他想要從懷裏取出的,一直都是這個嗎?
至死,他心中惦記的一直都是她啊。
桑落看着荷包發怔,倒叫章熙難得害臊起來。
這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從收到起他便日日放在懷裏,也不是不想佩戴,不過是落落的女紅實在是……針腳也不夠細密,說不得哪天就散架了。
只能揣在胸口放着。
慢慢也就成了習慣,哪怕那時在別院,與她鬧得那麼兇,一時一刻他也沒丟下來過。
“有什麼好看的。”
章熙說着便要將荷包拿走。
桑落不讓,打開荷包,章熙自然地張開大手,接住裏面倒出的東西——
一個平安符,一顆相思豆。
全是她送的。
連帶着在相府時真真假假的情意,他一直都妥帖保管。
桑落不敢再去想夢中的章熙,孤獨的一個人死去的章熙有多可憐,她撲過去抱着他,緊緊地摟着:
“我騙你的,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夫君,你帶我去戰場,我不要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