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桑落回頭,竟看到章熙跟着許府的僕從朝她這邊走來。
兩個月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不少,整個人蓬勃又傲然。秋日的夕陽給他鍍了一層金光,虛無了遠處的山水園林,他迎着她走來,帶着飽滿的熱切與情意。
桑落先是愣住了,等回過神,禁不住朝他奔去。
“你怎麼來了?”
桑落仰頭問。
章熙個子太高,與她說話時不得不俯下身。他對別人時總是冷淡,可面對她時,眼裏卻帶着溫柔的笑意。
絕不肯承認自己是特意來尋她,他反問道:“我怎麼就不能來?”
若是往常,桑落定要與他分辯,可今日在這裏見到他,不論緣由,她的眼眶已經紅了。
其實她也想他的。
章熙最怕她哭,那眼底的淚花才冒上來,便趕忙往回着補,“我怕你這小沒良心的將我忘了。”
注意到桑落身後走來的兩人,尤其是那位白衣少年,他不由再補充一句,“瞎認一些外四路兒的人。”
桑落抹去眼底的淚。
經過最初的激動後,她已經平靜下來,“你來的事,相爺知道嗎?”
章熙:……
“公主。”
許二小姐走過來,有些疑惑地看向章熙,“這位是?”
有章熙在身邊,桑落又恢復自如,面對眼前的兩人,介紹道:“這位是章相府的大公子,我的兄長。”
“章公子。”
許二小姐禮貌的福禮。猶豫片刻正準備介紹自家二哥,可沒等她開口,章熙已經道:“落落,先生呢?”
頭一次聽他這樣叫自己,桑落有些狐疑的擡頭,見章熙也正看着她,說道:“父親在許世伯的書房,我帶你去?”
“好。”
桑落被章熙牽着手帶走。
走出去老遠,她忍不住回頭看,那白衣少年仍站在原處,甚至見她回頭,還對她露出一個漂亮至極的微笑。
可也只是一瞬,因爲下一刻她便被章熙拉着拐過長廊。
而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那位神祕少年的名字。
由於章熙的到來,顧斯年不得不提前終止訪友計劃,帶着兩人返京。
船上,他訓斥弟子,“你膽子怎這般大?一個人就跑到千里之外?你要是找不到我們怎麼辦?要是我們已經轉還你又怎麼辦?”
章熙站在船艙,虛心接受批評:
“先生息怒。
我現在的身手,一兩個輕易近不得身,且還帶了淮左和竹西,他們武功也不弱。
聽妹妹提起過先生的去處,再一路打聽下來,就找到彭城。若真尋不到先生,十天之內,至多半個月,我就回京。”
這段話總結下來就一句:做錯了,但下次還敢。
顧斯年被這理直氣壯的小子氣笑,正要罰他,女兒推門進來。
“父親,我感到有些暈船,能不能不要罵柏舟哥哥,不然我就更暈了。”
沒等顧斯年說什麼,章熙已經撐不住笑了。
哪有人這般求情的?
顧斯年擡頭瞪他,章熙趕緊老實站好,顧斯年這纔對着女兒溫和道,“好好的怎麼會暈船?”
誰都能看出桑落是來救場,可顧斯年還氣着,不肯輕易撂過。章柏舟這臭小子膽大妄爲,等到回京,他還不知該如何跟老友交代。
桑落只能繼續道,“船艙太憋悶,我想下岸去走走,能不能叫他陪我,算是將功補過?”
她指着章熙,萌萌的歪頭看向顧斯年。
弟子雖然氣人,可女兒實在可愛。
顧斯年對桑落最沒脾氣的,看到她眼中懇求,知道今日這罰是怎麼也繼續不了。
算了,等章熙回京,逃不了一頓罰,他何必叫女兒不高興。
揮揮手,他道:“去吧,等下個港口,便叫船伕靠岸。”
……
京城裏,章相府都快急瘋了。
先前章熙在公主府求學,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尚算平常,可顧斯年帶着公主去外訪友,根本沒人給他上課,章熙卻一個多月不見蹤跡。
京中相熟的人家都找遍了,周邊的郡縣也都找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甚至何時消失的,也沒人能說得清楚。
京城裏如今最大的談資,便是那位淘氣又不孝的丞相家的大公子,人在哪裏?
只有汪思柔隱約猜到一點。
但她不敢說。
若是母親知道是她先提的建議,儘管是大表哥不講義氣自己走了,可母親定是能生吞了她!
大舅父是丞相,手握重權,這些日子京中戒嚴,不許隨意走動,四處都是官兵在找大表哥的下落。
在汪思柔心驚膽戰等消息的日子裏,顧斯年一行終於回京。
章熙在城牆根一露面,就被壓回了相府。
桑落擔憂地問,“章熙會不會有事?”
顧斯年心道,總歸是親兒子,章明承怎麼也要留一口氣,打不死的。
口中安慰女兒:“無事,景明是文人,講究以理服人,放心。”
桑落原本還想跟去相府求情,聞言心中稍定。
一路舟車勞頓,父女二人自回家中不提。
可當天晚上,桑落正睡着,便聽到窗櫺上不間斷有節奏的石子擊打聲音,她披衣起身。
值夜的侍女見她醒了,也跟着起來,“公主可是要喝水?”
桑落想了想道:“剛回來喫不下,這會兒倒有些餓,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湯粥?”
侍女應聲而去。
桑落過去打開窗櫺,果見外面立着一人,不是章熙是誰!
“快進來。”
章熙是翻牆來的。
今日纔回家,便被狠狠揍了一頓,整個後背如今都火辣辣的疼。他身上難受,怎麼也睡不着,想着妹妹和先生在家,便強撐着換身衣服,來到雙橋街。
從先生帶妹妹離京到返回,堪堪三四個月的光景,太夫人竟已相中一家,小定都過了。
就這般迫不及待嗎?
章熙難過,心中比身體尤甚。
他的家人,整個相府,是多麼急切地想要迎接新主母啊,好抹去屬於他母親的一切。
那他呢?
這些年的堅持,又算什麼呢?
竹西打聽回來消息後,他一刻也呆不下去,只想回到雙橋街來。
可公主府卻大門緊閉。
是了,公主府並不是他的家。
少年人總是脆弱而敏感的,一口氣賭上來,他直接翻牆進了院子。
熟門熟路,他沒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去了淺雲居。
妹妹當真已經睡了。
他見桑落散着頭髮,睡眼惺忪,正準備要走,誰知她卻將窗櫺大開,叫他進來。
這一瞬間,章熙覺得自己總算找到了歸處。
可等他真的進來,才意識到不妥。
妹妹過了年就十一歲,不再是小姑娘,他這般貿然闖入,實在不該。
轉身想走,桑落已經指着他的背驚呼出聲。
他出門匆忙,衣衫單薄,想來是被打的血跡氤到衣服上。
“你等着!”
桑落叫他坐下,表情嚴肅地走出去,等再進來時,手裏多了一個他常用的藥箱。
青黛跟在她身後,將門重新關上。
“等鶯兒從廚房回來,你就說我睡下了,叫她回去,今晚你來值夜。”
青黛正睡得香甜,被桑落從被窩薅出來,此時沒精打采地應了句好。
對於坐在裏間略顯尷尬的章熙,也只是輕瞟了眼。
然後,章熙就聽到那大膽的青衣侍女對桑落道:
“你這會兒就藏男人,也太早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