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人已收下。”那藥侍一臉恭敬,實則是位軍中近侍。
“那邊呢?”衛琅坐在書案邊翻閱邸報,燈火搖曳,在他低垂眼睫上撒上細密薄金。
燭焰金芒投在他眼中,似鷹隼一般。
“意料之內,安王求娶扶風郡公之女爲正妃。”
衛琅神色未變,何止呢?安王還暗自一同勾結右武衛大將軍和函州刺史等三地刺史,只言待成事後許以高位,更讓家中嫡女入宮爲妃繁衍皇嗣。
以虛無縹緲的未來太子外祖爲餌,可不能盡攬這些世家大族的鼎力相助。
世家之所以爲世家,正因爲盤根錯節,把兒女婚嫁當做拉近關係的鉤鎖罷了,即使賭錯了,也能用一句外嫁女不連本家的話保全自身。
“由他去吧。”反正賢王知曉此事,定不會坐視不管。
他放下邸報起身,玄黑衣襬垂落,勾勒出英挺矯健的身姿,彷彿蓄勢待發的豹子。
卻並無傳聞中箭毒落馬昏迷的模樣。
他前世從漠北大捷而歸,中了帶毒流矢,一頭栽下馬來傷了後腦。
後來才得知,這流矢並不是漠北外族殘兵苟延殘喘,而是自己人刻意爲之。
二十出頭的年紀,本該在戰馬上保家衛國,卻從此便戛然而止。
安王大肆清洗白玉京內朝臣,先一計妄議立儲扳倒徐老太傅和賢王;再勾結左右武衛、三地刺史,安插宦官,領兵徑直破了宮門,逼迫皇帝寫下禪位詔書,更當着他的面勒死中宮皇后,要尊自己母妃淑妃爲唯一的太后。
而衛琅只能躺在僅有富貴空殼的定遠侯府裏,娶了同樣身不由己的林紓意爲妻。
他掌中細細摩挲一根海棠紅的輕軟髮帶,神色是近侍從未見過的溫柔。
眼前漸漸浮起他前世紓意的嬌美面容,在榻前爲他讀遊記,陪他去院中賞花,二人一同賞詩作畫……
終是虧欠她太多。
既能重來一次,安王休想得逞。
他更要將前世給不了的呵護愛意,一併捧給她。
衛琅斂了神色,眸中似凝春冰,將封漆印好後對那近侍說:“把此信遞給賢王。”
“是。”他恭敬接下,放進藥箱的夾層中躬身退下。
太醫看完診後便領着藥侍回宮中向皇上覆命,只是看他面色愁苦,想來是定遠侯並未有起色吧,也是個磨人的差事。
外園掃撒的僕役退後躬身讓路,偷偷瞄了瞄太醫離去的背影。
琳琅閣的蘇掌櫃是位秀麗女子,精明幹練,誠信踏實,但凡有交際的同行無不是讚賞有加。
她攏了攏耳畔鬢髮,歸置披帛,帶着一隻首飾匣子由綴玉領進了安平伯府的門。
“見過東家。”蘇掌櫃和紓意見禮,面上是大方的笑意。
“近日製新首飾的人家衆多,辛苦蘇掌櫃了。”紓意放了茶盞,“快請坐。”
“哪裏哪裏,還是東家的圖樣精美,但凡有客人來,無有不誇的,都說是白玉京內難得的好巧思。”她說着捧上那隻首飾匣子,“還請東家過目,這新樣子做的可好?還需改動否?”
那匣子裏是幾樣新式寶鈿花釵,並幾樣珠鏈,底下壓着的,卻是幾張寫了白玉京內屋宅詳情的花箋,背後畫的是首飾圖樣。
好茶,蘇掌櫃捧着茶盞慢慢品,只等紓意過目。
第一家在嘉會坊,原是尚書右丞屋宅,丁憂三年,便先將宅子租出去。
與安平伯府就像東西二市的間隔,周邊清淨,左右是御史劉家和千牛衛中郎將杜家,雖說周邊都是朝臣較爲安定,只是想購得此處,家中並無官身的需得費一番功夫。
第二家在安樂坊,與定遠候府同在一坊,也不知是爲何,一直無人安置進去。原主人家是外放做官的,紓意想了想,安樂坊在幾個公主國公府前頭,這宅子勉強算是沾了點皇親國戚之鄰,想必安全也是有保證的,只是不知是否難買。
第三處便是榮順坊內的富戶宅邸,雖說在城西,但四鄰都是沾着朝廷裏的關係在白玉京內做生意的,她們買下也未嘗不可。原是這家主君過世,兒女衆多,只鬧得分家賣了宅子。
“東家可滿意?可需妾拿回去改改?”蘇掌櫃放下香茶,脣角噙着端莊的笑,像是在問首飾這次做得如何。
“我還需再琢磨琢磨,過幾日去鋪子上與蘇娘子商議吧。”紓意只把那幾張箋子扣在桌面,取了珠翠首飾來看。
蘇娘子起身行禮:“正是各家置辦首飾的時候,東家還請快些,錯過便賺不得銀子了。”
紓意自是明白,點了頭後着綴玉請蘇娘子去玉樓喝茶聽曲,便拿着花箋去母親院裏合計。
徐氏知道了女兒要買宅子,便想到紓意是想分府別居,她伸手接過那幾張花箋仔細琢磨起來。
“最妥當的便是這嘉會坊的宅子,只是我們就算借了趕考之名,也是要刨根問底地查的,周圍都是朝臣,右丞怕是不會應允。”
她不免想起徐家的舊宅,可徐老太傅這樣的罪臣宅邸,沒有聖上發話,誰又能安置進去呢?
若是借了安平伯府的名頭賃下此處,又難免風言風語,教東府知道後更是處處麻煩,此處還是算了吧。
“安樂坊的空宅看着倒是處處合適,位置也好,周圍坊市不是宗室便是富戶,只是不知爲何一直空置?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還需去查問一番。”徐氏略略思忖,還是選了榮順坊的富戶宅邸。
紓意只雙手托腮,支在桌上看着阿孃笑。
教她這樣盯着,徐氏佯裝不悅,笑着擡眼看向紓意:“小滑頭,你早就瞧上這處了?”
“嘿嘿,我這叫與阿孃心有靈犀,”紓意坐直了身子,緩聲道,“一是這家人要分家,急着脫手,咱們不用在價格上掰扯;二是富庶人家的宅子,佈置自然精美,也不用咱們多費心思銀錢去修葺。三是四鄰大多爲京內商戶,咱們經營起鋪子來也更順暢些。”
如今已是如此境地,哪在意自己是官家娘子,論什麼士農工商。
徐氏笑笑不語,可這要鬧分家的宅子,且得有的折騰,不過也教紓意見見場面,好應對自己家裏分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