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萍是記憶中前世重要的女子,在未來淒涼不堪的時光裏,曾給予過他溫暖的陪伴。彼此曾經卿卿我我,而後又漸漸疏離,剪不斷,理還亂。歡笑重疊着感傷。最終變成了比朋友貼心,又比情人尷尬的特殊情誼。
張文掐滅了菸頭,依然不知所措,只好踟躕着走回辦公室。
經過走廊,見窗外操場有匠人施工,他們在甬路花壇上焊接鐵網,建設大鐵籠子。張文這纔想起此時在任的是趙校長。
這位趙校長任期不長,來去也就三年時間。但專門愛搞些噱頭建設,這是在校園裏建設巨型的鴿籠。
張文和趙校長相處不好,偶爾相遇,彼此都儘量不對視。
趙校長沒有學歷,特殊十年之初還只是年輕工人,他在各種打倒□□的運動中驍勇積極。爭取成了一派頭領,後又躋身冶金系統的領導班子中。特殊十年結束後只被免了領導職務,依然在政府辦公樓工作,輾轉來去又進了教育系統。
張文和音樂馬老師過去在舞廳樂隊兼職。二人穿衣風度比別的老師有些區別。這讓趙校長看不慣。但畢竟進了新世紀,穿衣戴帽的時尚已不能厚非。
所以趙校長對張文的厭惡,張文感受的到。但張文認爲教師和校長只是崗位不同,他不認爲自己有什麼過錯,所以對趙校長並不懼怕,但很反感。
此時看那幾個匠人在焊巨大鴿籠,張文不自覺輕笑了一聲,記憶推演,頂多再兩三年趙校長就調走了,這倆大籠子因難以清理的污穢,難聞的氣味,被後來新校長罵罵咧咧的拆除了。
間操過後,張文夾着教案去二樓畫室上課,上午的兩節課是小美藝班的素描。
畫室裏有黑板沒講桌,靜物臺上襯布蒙塵,擺着石膏頭像塞內卡。門邊矗兩面展板,上貼着十來幅水粉畫。窗子右邊倆靜物大櫥,盛着蠟果,罐子,石膏幾何體等等,櫥頂有個大鳥標本。
場地上零散木凳、畫架子。三十來組畫板。學生年齡多半十七歲,部分學生悶頭畫上了,另一夥圍攏着嘻嘻哈哈的在扯皮。
張文進了畫室,他們眼皮也沒擡,畫的接着畫,聊的接着聊。
“你們幾個”張文指着聊天的幾位“回自己位置畫去,別扯淡!”
“老師,我們上次畫完了”
幾個學生懶懶的還沒動,其中一個黑胖女生白了張文一眼。
“什麼玩意兒就畫完了?”張文瞪眼,提高了音量“徐悲鴻都畫不完你給畫完了?”
他把教案摔在一個凳子上,環視衆人,聲音很大:
“同學們,畫素描不是掏大糞,掏大糞的掏乾淨糞坑就是幹完活了。素描是畫不完的,畫面上總是應該有可以繼續的空間,也只有如此,畫面纔有生命力。”
剛纔聊天的幾個學生們開始悄悄回畫位。但黑胖女生還是沒動,依然背對着靜物組,繼續在那對付張文:“老師,那書上印的徐悲鴻素描也沒畫完啊?”
別的學生也也紛紛擡眼看張文怎麼迴應。
“說對了!……”
張文聲音洪亮,斬釘截鐵:“……咱這可不是擡槓啊,徐悲鴻的素描確實沒畫完,任何成功精彩的素描,任何偉大有趣的藝術作品,都會讓觀者意猶未盡,也因此藝術的魅力恰恰是永無止境……”
我知道今天你們還不能完全理解我的話,因爲這不僅僅是在素描層面,不僅僅是咱美術範疇,而包含了一種叫哲學的東西,假如這兩節素描課你們學到一點知識,你們就從今天記住……”
張文又停頓,他看見這些學生眼裏閃出可愛的光芒,他一字一字的說
“世界上沒有一幅畫完了的好素描!”
雖然張文知道單憑這幾句,這年紀的所有的學生都似懂非懂,但不管怎樣,老師教學生,是真理就可以說出來。
黑胖女生也早回到位置畫了。
張文正要走下講臺巡視指導。忽然有人敲畫室門。
張文喊了聲請進,門卻沒開,張文就去打開了門。看見一位二十來歲女青年,不大象是本班學生,就問“你幹嘛?找誰呀?”
“我找教音樂的馬老師”女青年小聲瑟縮着說。
“馬老師不在這兒,找他你去一樓文藝組辦公室。”
張文正欲關門,那女的卻急迫的阻止“哎……老師……你以前也教過我。”
“噢?”
張文走出畫室,隨手關上身後的門:
“你誰呀?找馬老師有事啊?早上我看他可能請假了沒來吧?”
女青年忽然無力的後靠在牆上,低頭囁嚅道:
“老師,我和馬老師是親屬,我吧,有點困難找馬老師想借點錢,我姥姥生急病了住院,現在沒錢,我……”
“啊,這樣啊,那我幫你給馬老師打個電話吧”張文掏出了電話。
“我剛纔打電話了,馬老師關機”
“噢!”張文收起電話撓了撓頭“……你看,我這邊還上課呢,要不你去想想別的辦法吧?找找別的親屬朋友啥的,好吧?”
張文倒有了點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對這個無助女愛莫能助,還是對馬老師親屬的慚愧。
女的沒動,低頭雙手擦眼淚。張文略有心虛的看看走廊的那一頭,生怕出來誰誤會這個場景。
“老師……”僵持了十來秒,女的忽然擡起頭,淚眼婆娑:“……老師,你能不能幫幫我,借我點錢,我過兩天就還你”
“啊?”
張文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事,奇怪的是對這件事也沒有絲毫的記憶,他張口結舌“……那……住院費啊……?可我……我錢不夠啊我,我沒帶錢!幫不上忙啊”
除了莫名其妙的慚愧,張文記得錢包裏的大致數目,昨天去儲蓄所透支了一千元,兩天的喫飯,給摩托加油,買兩包煙什麼的大約還有七百元。
“老師……”女青年忽然哭出些聲音“……老師,不用太多,你借我五百塊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