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元是他一月的花銷。
張文咬了咬自己嘴脣，對求助的女青年說：“咱們不熟，我也沒帶那麼多錢，你還是想想別的辦法……”
“老師！你幫幫我吧……”女青年擡起臉，豆粒大的淚珠滾滾而下“我今天……實在沒別的辦法了……你就幫幫我！”
張文看到那眼淚，忽然動了惻隱之心。
女青年那淚如涌泉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她是真迫切了。
這女青年帶點江湖氣息，她所說的姥姥生病用錢未必是真。這錢要是借出去八成也回不來了。但肯定有一個別的原因，把這人迫到無路可退了。
張文的記憶裏受盡了人間苦楚，若不是剛好處在2001年，這區區五百元也不值得斟酌。
他靈魂深處對利益看的很開，畢竟錢只是用的東西，不是攢的東西。自己總能想想辦法，若能救人危難雪中送炭，也只當是行善積德。
他掏出錢包拿出錢，遞給女青年問“你貴姓啊？”
“我叫王娜”女孩盯着錢，張開手指抓過去：“謝謝你呀老師，我過兩天就來還錢”
“嗯……”張文漫不經心又問“……要不我陪你去醫院把這住院費交了？”
“不，不，不不不……不用您去醫院……”女孩已經開始朝走廊那頭退了，“……不耽誤您上課了，老師，我過兩天來還您錢，謝謝了，謝謝了……”
張文凝視着女青年消失在樓梯口。
回到畫室，學生紀律特別好，只有鉛筆劃畫板的密集聲音，聲音舒適如下着沙沙小雨。
張文巡視了一回，揀個鉛筆頭回到黑板處，在教案反面寫了“王娜，5月14日500”
又有人敲門，張文略有心煩，邊去開門邊喃喃道：“這次世界是怎麼了？怎麼和上個世界不一樣？”
門外站的是教導處老幹事，那位笑容可掬的老曲頭。
“曲老師，有事？”張文問。
“張老師，有倆人在樓下收發室找你，讓你現在就去，我替你看着課堂”
張文邊下樓邊納悶，怎麼收發室有人找我，教導處派人通知？
收發室裏一高一胖倆四十來歲男的，眼神都很疲憊的樣子。看見張文，胖子先從口袋裏掏出個證件晃了晃又收起，威嚴的大聲說：
“張文麼？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有件事情找你調查一下，你跟我們走一趟！”
張文倒吸了口冷氣，腦子忽然一片空白，渾身無力的跟着這倆人出了校門，進了停在那的一輛微型車。
胖子開車，大個子和張文分坐在後面兩個座位上。
“同志，我怎麼了？”張文怯生生的問大個子。
“你怎麼了別問我啊——？你怎麼了應該我們問你啊——？”大個子拉着長聲，神祕莫測。
“可我……”張文囁嚅“……那我也沒幹啥呀……”
“沒事兒，就找你調查個情況，你沒看咱穿便衣麼？讓你自己去收發室，就是爲了儘量對你減少影響，但到了地方，問你什麼你最好說什麼！”大個子面色威嚴，聲音剛毅。
到了警局，張文跟那倆人穿過大廈，去了後院子小樓，上二樓進了一間詢問室，那裏只有一張斑駁的木桌和三把椅子。窗口小，上有護欄，桌上有個大髒菸灰缸，插着滿滿的菸頭。
張文自動去單椅那頭坐了。胖警察坐在對面。大高個出去片刻又回來，手裏拿着紙筆，挨着胖警察坐了。
胖警察接過紙筆攤開，邊寫邊問：
“姓名？”
張文：“張文”
警察：“年齡，職業？工作單位？”
張文：“30週歲，遼南市冶金職高教師”
警察：“知道爲什麼叫你來公安機關麼？”
張文：“不知道”
警察：“你認識鋼鐵廠的徐海嗎？”
張文：“不認識”
警察：“你認識鋼鐵廠的王英華會計嗎？”
張文：“不認識”
大高個警察忽然拍了下桌子，把張文嚇的一凜：
“不認識？你怎麼知道徐海殺害王英華，藏屍酸菜缸的？”
“啊？……”張文猛然想起昨天在楊學舟家的話題，“我……我不知道啊，大哥……同志……我真是猜的……我不知道啊，不認識那倆，怎麼真藏酸菜缸裏了啊？……”
倆警察緊盯着張文的表情，似乎要看破他的靈魂，張文既害怕，又覺得輕鬆了。
“哪有那麼好猜？我們怎麼猜不到？”胖子問“你最好老實點，有啥說啥，你是怎麼猜到的？”
“我……”張文探身拉過桌上的菸灰缸，自己掏了支菸點了，倆警察也沒阻止
“……警察同志，我真是猜的，昨天我去哥們家燒烤，一直聞到酸菜酸臭味，我這人不愛喫酸菜，對那個臭氣敏感……”張文聲音漸漸自然，生動。
“……後來大家說這個藏屍的事，他們猜藏這說藏那的，我正被酸菜味薰的難受，就順口說沒準藏酸菜缸裏了”
“有那麼大氣味嗎？我們之前去幾次怎麼沒聞到你說的酸菜味？”大高個問。
“那誰知道了”張文面露微笑，皺着眉，說話間還聳了聳肩，表達無辜。
二警察又盯了張文半分鐘，實在也是看不出破綻，張文與他們目光相對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半低頭尷尬的抽菸。
“好吧，先這樣，你在詢問筆錄上籤個字”胖警察遞過筆錄。
張文邊簽名邊問“那我可以走了唄？”
大高個站起來說：“張老師，先別忙走，我們楊隊長想和你聊聊”
出了後院子進回大廈，張文跟着大高個順電梯上了七樓，進個門牌印刷着刑警隊長的辦公室，辦公室寫字檯後面坐着的警官，張文認識，是周曉生的二哥周曉禮。
週二哥是張文朋友的哥哥。也是張文哥哥的同學。
八十年代初。很多事業單位都曾招考高中畢業生任職。週二哥和張文的哥哥張明參與了招員考試，分別考入了公安局和稅務局，如今他們都已工作了近20年了。
張文知道週二哥現在已是刑警隊長。
此時周隊長熱情有加，起身過來握手“張老師來了，老弟，你父母好吧！你哥現在挺好嗎？”
“二哥……”張文應答不暇，身微言輕。只咧嘴靦腆的笑，手足無措的撓了惱腦袋，並不多話。
大高個警察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