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晚竹在車上的時候沒睡,她往常上車即來的睏意這一次消得一乾二淨。
“很急嗎?”解沉問。
現在是紅燈,他在第一位。
婁晚竹一看就知道他想幹什麼,看着十字路口來往的車輛當即慌亂搖頭:“你別闖紅燈啊。”
沒少幹這事兒的解總不動聲色地把放在油門上的腳移開了。
然後裝出一副嚴肅樣子:“你成天想什麼呢。”
“……”
解沉開車速度比平常快一些,他那輛suv也沒哪個想不開趕上來撞。
囂張得彷彿路上霸主。
倒是婁晚竹在副座上膽戰心驚,一直叫他開慢點也可以安全第一。
……
到地點時婁晚竹開了門,和解沉飛快地說了一句:“你先回去吧,過了飯點還不喫飯對胃不好,下午你還有工作得注意休息。我一會兒自己回去就好。”
解沉發出了個模糊的音節,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拒絕。
他看見婁晚竹一路小跑着進去,中途拿了手機打電話,然後像感應到什麼一樣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解沉往後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方向盤上敲節奏。
一種很不妙的預感在心中升騰,他煩躁地皺眉,調了檔,緩緩駛出了這片地區。
舒憶的電話打來的時候他正挨在車門上吸菸,開口就很沙啞:“狗兒子。”
“兒你毛的子,”舒憶回罵他,“你又犯煙癮了?”
解沉吐出口煙,擡手做了個菸圈:“嗯。”
“你有什麼事兒不能跟我說,偏要自己憋着,怎麼到現在了還跟你十七八歲一個德行,能不能有點進步啊……”舒憶開口就叭叭叭地在那唸叨,彷彿唐僧轉世。
“有事沒老媽子,”解沉打斷他,“沒事掛了,浪費我話費。”
“你缺那交話費的錢嗎?”舒憶停下來,衝他嚷了一句,“得得得不說你,週末聚聚?”
“哪裏,幾點。”
“我媽那就不去了,省得她又拿你和我比較,”舒憶想了想,“去哪你定吧,定好了跟我說一聲,週六晚上六點。”
解沉掐了煙應下:“嗯。”
“你請客。”舒憶飛快地說了句。
“你他媽又趁機薅我毛。”解沉戳穿他,陰惻惻道,“十次聚餐有七次是我請。”
舒憶麻溜地掛了電話。
解沉:“……”
他倒不是心疼錢,就只是想把這渾身皮癢的狗玩意兒揍一頓。
解沉拎着剛從甜品店買的糕點上了車。
……
婁晚竹進了療養院就直接去了a42號房,負責a42號房的醫護人員一路跟在她後面。
“婁小姐,”醫護人員說,“您母親的情況最近不太穩定,進去的時候就不要再刺激她了,多順着她一點。”
婁晚竹笑笑:“知道的。”
她站在門前,輕輕扭動了門把手。
門閂發出聲響,牀邊背對門坐着的女人披頭散髮,聞聲回頭,看見是婁晚竹慢慢扯出一個笑,乾裂的嘴脣隨着她的動作滲出血來。
只是婁晚竹總盛着亮光,她的很渾濁,有些渙散,還要強行讓它盛着亮光。
她喃喃叫她,嗓音柔和:“晚晚來啦。”
她這個樣子,半點不見發病時的癲狂。
婁晚竹緩緩合上門,儘量不發出聲音。她走過去坐到周茹身邊,擡手幫她梳理枯草似的亂髮。
周茹很配合她,微微側了側身子,讓她更順手一些。
她們很安靜地坐着,房裏只有空調發出的細小的風聲。
“那個送你來的車子,”終於周茹開了口,依舊很溫柔平和,伸手拉住了婁晚竹梳理她頭髮的手,放在她膝上,“看起來好貴啊。”
她一直站在窗邊看。
婁晚竹附和她:“是。”
“所以它肯定不是出租車呢。”周茹歪着頭,腦子不是很清醒,有些混沌,想了很久才說,“是誰?”
“朋友。”婁晚竹說。
周茹定定地看着她,擡手抹了下脣上已經乾枯的血:“我沒聽你說過啊。”
“我們前不久才遇上,”婁晚竹字斟句酌,“沒來得及說。”
“婁晚竹!!!”周茹突然尖聲吼道,發出的聲音像不鏽鋼叉子刮在瓷碟上那般尖銳,讓人頭皮發麻。
她扭曲着臉,表情猙獰,“你還騙我!!我看見他是個男的!男的!!!”
這是二樓,解沉的車窗沒貼防偷窺膜。
婁晚竹習慣了似的平靜地看着她。
但她的指尖在不易察覺地顫抖,手心都是汗。
“媽,”她像往常一樣重複着那句說了千萬次的話,“我沒騙你。”
周茹沒說話,一直在瞪着她,眼中血絲瘮人。
婁晚竹強迫着自己和她對視。
——如果這個時候移開視線,周茹會認爲她在撒謊,她會更加不可控制。
過了一會兒周茹移開了目光,她像婁晚竹剛來時那般平靜,溫柔地笑着。
她走到牀頭,拿起一邊櫃子上的花瓶,回到婁晚竹旁邊輕輕撫摸着瓶身。
“晚晚,你知道嗎?”周茹呢喃,瘦的青筋突出的手描摹着瓶身的花紋。
——“這是……”
“我啊!”
她說着聲調猛地撥高,舉起花瓶狠狠往地上砸去!
花瓶瞬間四分五裂,有碎片擦過來,劃破了婁晚竹露出的腳踝。
花瓶裏的水在地上蔓延開來,婁晚竹看着那一灘水,心下微涼。
醫護人員猛地推門進來,周茹立刻扭頭死死地盯着他們,少頃發出了震耳的尖叫,涕淚齊下。
她被病症折磨得像個地獄爬上來的惡鬼,瘋癲,駭人,憎恨所有,懷疑一切。
“先出去!”婁晚竹提高了音量和醫護人員說。
醫護人員躊躇不決。
“出去,關門。”婁晚竹加重了語氣,聲音依然溫和,帶着絲絲冷意,不容反駁。
須臾門被關上了,房裏又只剩下她們,周茹踢開花瓶的碎片,在病房裏遊蕩着。
婁晚竹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