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第7章 奇蹟
    然後我聽見有人敲門,那一瞬間我就判斷來人是誰,我跳下牀,幾乎是撲到門口給他開了門,果然,是秦聞,他什麼都沒變,半倚在門旁,笑道:“都不問問是誰就敢開門?”

    “我覺得吳老闆不會那麼有禮貌的安靜的敲門。”我側了側身方便他進來。

    “這歌兒沒詞?”秦聞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但還挺好聽的。”

    “純音樂,聽不膩。”我坐在牀上,盯着手裏的手機,“我加你微信吧,把歌推給你。”

    “我回去以後聽楊妮說你沒加我微信,我以爲你就不想加呢。”秦聞手機拋了過來,繼續翹了個二郎腿,閉着眼聽音樂,“自己掃,備註自己輸。”

    他的頭像很簡單,一棵顯然就是當地拍的不知名的枯樹。我一邊輸着備註,一邊問道:“爲什麼把這棵樹做頭像?”

    “這還有什麼爲什麼?拍了就當唄。”秦聞接過自己的手機,看着我的頭像又加了一句,“你當誰都有你這麼高的藝術覺悟啊。”

    我的頭像是我自己畫的一副,五顏六色的顏色混在一起,沒什麼技巧,只是當初覺得這樣一堆顏料湊在一起熱鬧,便做了頭像。

    “這棵樹啊,是我家門口的一棵樹,半死不活的。”秦聞拿手比劃着,“很細,但很高。最主要的是,那棵樹上有一個‘鎮寶’。”

    “鎮寶?”

    “上面有蟬!”秦聞說道着明顯來了興趣,語速都比以前快了不少,“你南方來的,肯定知道,就是那個夏天會‘知了——知了——’叫的那個東西。”

    “這邊會有蟬?”我印象中蟬只在南方生活,北方的蟬真可謂難得一見。

    “就是因爲只有那一個嘛,我才叫它鎮寶的。”秦聞皺了皺眉頭,“可是我爬到樹上去看過,壓根兒見不到那隻蟬,也不知道躲在哪兒叫的。”

    “你想見蟬?”可能是我太過熱切的迴應讓秦聞有一瞬間的遲疑,隨後他笑道:“哪有什麼想見不想見的,沒見過的,都是想看看的。”

    我想了想,還是問道:“最近那隻蟬還叫嗎?”

    “叫,這就是該他叫的日子。”秦聞眯了眯眼,享受了一陣從窗外吹過的風。

    “我能改天去聽聽嗎?”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可以聽聽,是不是那邊的蟬鳴。”

    秦聞眯着眼,保持着剛剛的姿勢沒有動,只是手指無意識的在桌子上敲出一陣有規律的節奏,我不知道只是這樣的一個提議爲何讓他思忖許久,也隨着他的目光看窗外羣星遍野,月上銀梢。

    “知道今天你看見找我的那羣人嗎?”秦聞側過頭來看着我,語言再輕不過,生怕讓旁的屋聽了去,神情確是嚴肅的,“他們對你,不對,他們對所有的新人都很感興趣,因爲來這裏的新人都有他們所需的特質——自由到一無所有,爲外面的世界所不容,業務熟練,走投無路。你和這些人都不一樣,你要是讓他們知道,你來這不是因爲我隨口給他們胡謅的罩着你來放縱,而是有其他目的,你就會被接近,要麼同化成他們,要麼同化成你路上看到的那羣人——你想這樣過嗎?你就是爲了這個目的纔來的嗎?”

    “我發現你的羣體真的很多。”我亦是靜靜的回望着他,“你原先給自己冠以‘萬鎮人’的名號,現在又把自己歸到‘那些人’裏面,但我覺得,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在面對一個陌生人的時候,你先看的不是像他們一樣,這個人有多少錢——你看的是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麼。所以你的本意不是榨取任何人,反而是保護。”

    “新鮮。你自以爲聽我說了幾句話就對我如此揣測,哪來的自信?”秦聞看起來惱羞成怒,但在我眼裏卻像是證據確鑿的表現。

    我無所謂的笑了笑,不在意他的調侃,自顧說着:“就憑你說的那幾句話,說的自己,說的他們——所以你剛剛問我,我的目的是什麼,我想我在這天裏找到了我的目的,秦聞,我想成爲你。”

    秦聞猛地推開桌子站了起來,大步跨到我面前,“成爲我?我是一個形容詞?你的意思是你想成爲一個□□老大的走狗,一個從沒見識過什麼叫做‘大城市’的混混,一個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被你們外面一直認爲是蛆蟲的,我?”秦聞的聲音越來越壓抑,最後他幾乎是咬着牙在我耳邊恨恨的說出,像是盛着滿腔怒火,怕大吼大叫,傷害點不能集中,就慢絲慢吐宣泄着。

    “不是,就是你。”他低估了我的成長經歷,這樣的吼罵我母親都意識到對我毫無作用而換了法子,我掰着他肩膀往後一點,盯着他的眼睛說,“那些是你眼中的你,不是別人的,更不是我的。”

    “帶我去看看吧,我想看看一個奇蹟,是什麼樣的。”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這樣驚訝。

    “看看奇蹟?”秦聞現在也是冷靜下來了,隨手抓了抓頭髮,又重新跌坐回去,鼻子哧氣一聲笑道,“然後你就會失望,奇蹟原來這麼平凡,然後就對以後的一切都充滿悲觀的情緒。”

    “奇蹟只有在從未發生過的時候才能帶給人希望。”秦聞好笑的撇過頭看着我,語氣帶着一點惡劣的玩笑氣,“沒有救世主,沒人把你拉出泥潭,沒人給你重新展開一條康莊大道,你能看到的不過是一隻違反自然規律的蟬——這樣的奇蹟,你還有好奇嗎?”

    我拿起手機把剛剛的輕音樂關了,闔上眼睛,又極其緩慢的張開,望着對面與這個破舊的房間融爲一體的秦聞,笑了笑,“看得見光明纔會期待光明,相信奇蹟纔會擁有奇蹟,但我在泥沼中自甘淹沒,奇蹟對我來說重要嗎?”

    “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眼中的奇蹟是什麼樣的罷了。”

    秦聞像是沒料到我會這麼說一樣,眉毛顯而易見的往上擡了擡,隨後像是聽見了鄰居小孩說“要變成和大哥哥一樣厲害的人”的話一樣,有些縱容又無奈的勾起笑意,輕笑一聲說道:“真是受寵若驚。”

    我沒再接話茬,而是把整個人轉到對窗,讓這風帶着粗糙的空氣一下一下的颳着我的眼眶,刺激的通紅,像是風沙迷了眼,帶着點鼻音說道:“那可就說好了,我想去看看。”

    “多大孩子了,還在這像小孩子一樣要糖喫呢。”秦聞重新咬了一支菸,透過明明暗暗的煙霧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終於像是妥協了一般聳了聳肩,頗爲無奈的說道,“帶你去,帶你去,明天有時間嗎?”

    “嗯,有的。”我頭稍微側了側,正好可以看着他眼睛映照的夜色,將黑色虹膜鍍上一層更爲濃郁的,卻更爲細亮的黑色。

    讓我被洞悉,被蠱惑,卻遠離我。

    我的情緒,我的人生都一覽無遺的展露在他面前,不管多麼不堪,但他總能以一種最爲柔和的方法將我探了清楚。

    但我卻不曾走進他世界半步。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換了件墨綠的短袖,在卡其色和深灰色的短褲面前犯了難。最終還是選了卡其的,我記得第一面他的卡其褲子,像兜了一褲兜的景色的張揚。

    人要做一個不同的自己,得從內而外的改善;但人要模仿一個人,得從外到內的改變。

    收拾好自己,我靠在牀頭,百無聊賴的翻着手上的電子書。“愛與死,爲什麼近在咫尺?它們常在一起。誰來解釋?誰來說明?”又看了不下五遍後,我終於像自己妥協,登上微信界面。

    昨天加了秦聞以後就退出了微信。

    隱隱約約看到有些紅點,但我已經不想和過去再牽扯點什麼出來了,所幸就當作沒看見。手機對我來說,通訊功能遠小於其他功能對我的作用,就算是一個俄羅斯方塊,也遠比通訊快樂。

    秦聞,是第一個我迫不及待的想用手機去聯繫的人。

    當我想要看看他有沒有給我發任何消息的時候,我可以原諒任何本來困擾我許久的紅點的存在。

    圓圈轉了三個圈,他的消息被推在最前面——只不過是昨天晚上的消息。

    -【圖片】

    -這是你畫的?

    -我不該叫你小畫家的

    -你是大畫家

    中間空了大概半小時,他又在那頭絮絮叨叨。

    -大畫家你不是睡了吧?

    -這作息有點規律啊

    -我現在還沒見過凌晨一點以前睡覺的人呢

    -你是第一個

    我看了看上面的時間——00:17,雖然我確是忽略了消息,但那個點我真真實實是睡了的。

    他的聊天開的頭莫名其妙,後面的結束又戛然而止。

    但我卻從中感到了朋友的一絲意味,屏幕上敲敲打打,還是回了句。

    “我的畫拿過國獎的。【愉快】”

    放下手機卻感到無比輕快,甚至忘了自己拿起手機開始只不過是爲了看看秦聞什麼時候來接自己罷了。

    “是,寫好了,但沒寫他在哪個墓地。”“他們那兒是同一個世界。會找到他的。”我又沉浸於閱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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