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新來過 >第6章 城邊老區
    李勇和周曉生見張文站那直愣愣的雙眼垂淚,二人對視愕然。

    慌忙奔過來,李勇扶起摩托,周曉生扶住張文:“老大你怎麼了?你腦門子怎麼青紫了一塊?是誰打的麼?”

    “……噢……”張文沉吟,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周曉生“……昨晚喝斷片了,在家摔了一下,碰着腦袋了,不打緊,到現在沒怎麼醒酒……有點頭暈”

    周曉生語氣關心:“那你還騎摩托來?趕緊的去學舟二哥家躺一會吧”

    李勇也推着摩托附和。

    張文就順勢把胳膊搭過周曉生肩頭,倚靠着摟過他脖子,好像唯恐再次失去他。

    李勇和另一個叫高明的哥們是楊學舟的夜大同學,他們起初都是鋼鐵廠工人,九十年代末不約而同去函授中文,鄉黨們在一個宿舍裏同住同吃,終於情誼牢固。

    李勇夜大畢業後學有所用,先應聘進磷肥廠做文員,只兩三年又升了辦公室主任。他爲人機靈活泛。妻子也是電大同學,在家辦了個課後作業班,女兒乖巧學習好,全家生活條件奔到了小康。

    周曉生自幼家境好,父親退休前是國營供銷社領導,大哥是包工頭,二哥是市刑警隊長,周曉生本是技校學歷,畢業後沒進廠裏工作,只在包工頭大哥活計忙時,幫忙去工地打打下手。

    周曉生放形浪骸,卻思維活泛熱愛文學。行爲另類怪異,漸漸在本地詩歌領域小有名氣,他和張文、楊學舟幾人一見如故,相交甚密。

    這幾年,按年紀序,張文,楊學舟,李勇,高明,周曉生五人惺惺相惜,既不算混混也不是純文人。卻趣味相投。幾乎每週都聚會喫喝。

    五個人輪番請喫,一兩百元檔次。在小喫部破包房裏杯觥交錯大呼小叫,或酸文假醋談古論今。每次都酒多菜少喝個爛醉。城邊區文化生活一直匱乏,因此五人特別樂衷這類豪邁歡愉。

    穿過棚戶區斑駁小街,到了最後那排瓦房的牆下,張文鎖了摩托,不遠處有個大旱廁,空氣難聞。三人拐進泥石細巷,過了三兩家破門,就到了楊學舟家。

    進門先穿過個煤棚,煤棚裏堆積破爛,黑乎乎的陰冷酸臭,張文忽然打了個冷戰。

    出了煤棚到了院子裏,楊學舟正在院中用煤氣竈燒炭,骯髒的泥土地雜草參差,有六塊磚擺出塊乾淨地兒,上面放個嶄新的薄鐵燒烤爐。爐邊幾塑料袋肉片魷魚食材,和一堆塑料一次性小餐具,圍繞着幾隻破板爛木條凳子。

    看到楊學舟,張文先愣了兩秒,忽然轉身噗呲笑了,消逝了剛纔的各種感傷。

    此時2001年。楊學舟消瘦而年輕。臉上突出着顴骨,眼角額頭幾乎沒有皺紋,自然也沒有老胖子的油膩氣質,張文忍不住笑了。

    是啊,楊學舟才30歲,不再是53歲。

    楊學舟則挑着眉毛問:“大哥你笑什麼?”

    不待張文回答,房門裏又走出楊學舟的父親,滿面熱情的招呼張文:

    “小文你來啦?快到屋裏坐”

    張文的情緒再次失控,衝出幾步雙手握住楊父的手,聲音有點顫抖

    “大爺!您好嗎?身體好嗎?大爺!……我……我來的匆忙沒給您買酒,我一會去給您買幾瓶!”

    楊父六十來歲,頭髮花白可也矍鑠。

    張文的記憶裏,他應該是八十來歲故去的,還有二十年!

    見張文古怪激動,楊父也頗錯愕。

    老頭在工廠做工直至退休,妻子早亡,獨自艱難拉扯楊學舟姐弟長大娶妻。老頭性情溫和質樸,習慣苦中作樂,對待學舟的這幾個文學朋友他也喜愛有加。

    他疑惑的看了眼兒子楊學舟,不知張文今天怎麼如此激動。

    李勇趕忙圓場解釋:“大爺,我張大哥昨晚喝多了,酒沒醒,可能還摔了一跤,你看他腦門子都摔紫了”

    楊父才懂:“哎呀孩子,往後少喝點酒,去屋裏炕上躺一會吧,我給你衝一缸子茶水”

    張文也怪自己沒處理好情緒,在院子裏無從解釋,只好做醉醺醺樣子進了屋子。

    房子裏外都破舊。四十多年的老平房。總共五十平,一室一倉一廚。

    平時楊學舟兩口子帶女兒睡臥室,楊父在倉房裏塞一單人牀。老宿舍沒通過煤氣和暖氣,先前只好焊接了土暖氣。九十年代後不再時興睡土炕,就在臥室建了一種火牆,通着房檐的煙囪。

    廚房油膩地面污穢,牆皮脫落,複合板破雙人牀上被子凌亂,華麗板傢俱門全壞了,空間小破爛多,外人無處着腳。

    周曉生扯個枕頭讓張文躺牀上,張文只坐了十來秒,見四下狼藉覺得胸悶。說還是去院子裏比較敞亮。

    炭燒好了,楊學舟喚衆人圍坐了炭爐,分發筷子餐具,楊父不參與兒子輩娛樂,轉出去散步去了。李勇又從外面搬進來一大箱啤酒,本地產的凌雲大綠棒,這酒兩元一瓶,一箱24瓶。

    張文問學舟那倆工友怎麼沒來?高明怎麼沒來?

    楊學舟說工廠高爐昨夜出了問題,他三個是車間維修組的,臨時搶修高爐加了班,來不成了。

    衆人開始烤肉,肉很嫩很新鮮,肉販專門使油和洋蔥絲拌好。魷魚和蜆子也鮮美不牙磣,蘸料香辣。

    衆人喫的順口喝的爽朗,丁零當啷的不斷碰瓶,開着玩笑,氣氛就相當熱烈了。

    李勇調侃楊學舟:“二哥你這請客不但買肉買炭,你還買新炭爐子新烤網,上次那舊烤爐賣廢鐵了麼?”

    楊學舟食量大胃口好,兀自沒錯眼珠盯着翻烤生肉,調料碗裏晾着熟肉,口裏邊回答:

    “別提了,舊爐子上個月借鄰居了……”

    他筷子指了指西頭

    “……西頭的鄰居,是我們廠長的小車司機,30歲光棍,貪玩好賭挺敗家的,在這租一年房子了,一個人住。這小子和咱廠裏的女會計搞破鞋搞了半年,兩週前女會計替廠裏取了三十萬元錢,可從銀行出來女會計忽然就失蹤了。

    後來女的家人和廠裏都報案。公安局一調查,銀行門口錄像是這個男鄰居開車把女的拉走了。公安局就把這個男的抓起來了,而且從他的車裏搜出了那三十萬元。

    但這個女會計卻怎麼也找不到了,人間蒸發。估計是讓這個男的給害了,但男的還就是不招供,公安局怎麼審就是不吱聲,公安局來他家搜查兩次也沒找到那女的屍首,不知道埋哪了,現在還在審他呢。”

    烤爐上的肉又熟了,楊學舟就住嘴夾肉放自己醬碗裏。

    大家聽的緊張有趣,七嘴八舌紛紛猜那女會計的下落。

    有說可能晚上拉到異地埋了的,有說估計綁上石頭沉水庫裏的……大家夾塑料袋裏的魷魚烤,議論的興高采烈,絲毫也沒影響食慾。

    等到這撥魷魚也熟了,大家不再講話都夾那魷魚蘸調料喫。

    張文剛纔聽着大家意見,此時他縮着脖子沒喫魷魚,等衆人不說話了,他才輕輕緩慢的說:

    “鄰居家煤棚裏有酸菜缸麼?警員檢查他的酸菜缸裏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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