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嫁卿卿 >第7章 糖漬青梅
    入夜後,萬籟俱寂。沈雲卿歪在榻子上閉目養身,院門吱呀一聲響。

    文竹拉了簾子進來,苦着一張臉說着:“還沒醒……”

    張翠花白日裏嚎啕了一嗓子“活菩薩”,突然順着沈雲卿的腿根就倒下去了,幾個人才安置完王二虎,又手忙腳亂地將張翠花擡進屋。

    那頭王二虎嚎啕着“娘,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是孤兒了”,哭着哭着也跟着翻白眼。

    好在宋十三不曾離開,兩三根銀針給王二虎定了神,又替張翠花把了脈,說是驚懼過度,急火攻心。

    再往後宋十三也拿不準,推說他不是正經的大夫,只是過來救個急。

    沈雲卿在那院子裏等到了黃昏,墨硯才從城東找來大夫,結論倒是與宋十三差不多。王二虎救治及時,現下已經無大礙了,只要再喝多幾副草藥就好。

    可張翠花一直昏迷不醒。

    “大夫說她是長期勞累過度,精氣耗傷引起臟腑虧損,平日裏看不出來,倒下了就真倒下。急火攻心興許養幾天就好了,這臟腑虧損若是不好好調理,怕是活不過三十。”文竹苦着臉。

    “這麼一說,王二虎這個兔崽子也有些可憐……”墨硯接過話。王二虎聽見大夫說那話,衝上去要打大夫,被墨硯死死扣在懷裏,等人走了,墨硯看見王二虎躲在牆根抹眼淚。

    一時間三個人都無言。大夫說的話他們可都聽見了,長期調養就得人蔘鹿茸這些伺候着。

    就張翠花那點一眼就能見到底的家當,付了大夫的診金,買了藥,剩下的那點碎銅板養活王二虎都費老大勁兒,上哪兒弄錢買藥去。

    “你們都回來了,張翠花誰照顧?”沈雲卿問。

    墨硯回:“二虎在呢。”那小子畢竟年紀輕,今天這麼折騰也沒見他累着,硬是把他們都推出了門,說自己能照顧好娘。

    “我在鍋裏煮了些甘草綠豆湯,回頭你給他送去。”甘草綠豆湯能解毒,一天喝上幾次,王二虎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

    墨硯答應了一聲,也不過半刻鐘的功夫,他就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個眼眶紅腫的王二虎。

    進了門哐哐跪下給沈雲卿磕了三個響頭,沈雲卿攔都來不及。

    磕過了,才說:“沈雲卿,我娘醒了。你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往後我給你當牛做馬報答你!”

    沈雲卿失笑:“我要你當牛做馬做什麼?往後你別再調皮了,好好孝敬你娘,你娘她……不容易!”

    “用不着你教我!”王二虎梗着脖子。

    沈雲卿又是噗嗤一笑:“還挺倔!”

    王二虎一下子就臉紅了,低着頭說道:“從前拿彈弓打你是我不對,唱童謠罵你也是我的錯……總之,謝謝你!”

    又深深鞠了個躬,轉頭要跑的時候,墨硯急匆匆追了出去,兩人推拉了好一段時間,王二虎才垂着頭走了。

    “你幹嘛呢?”文竹站在門口看了半晌。

    墨硯撓了撓頭:“沒幹嘛…我把今兒得的喜錢都給了二虎了,還有往日攢下的那些,也都給他了。”

    “都給了?你錢筒呢?”文竹和沈雲卿對看一眼,眼裏都看到了驚訝。

    墨硯可是個吝嗇鬼,從小到大最大的愛好就是攢錢。他有個錢筒,是他五歲的時候沈雲卿用竹節給他做的,錢只能進不能出。

    他當寶貝一樣帶在身邊,誰也不能碰,得了錢就往裏頭塞。這些年下來,那個錢筒沉甸甸的。他不說,可沈雲卿他們都知道,墨硯心裏惦記着親生父母,那年發高燒,就迷迷糊糊哭着說,等攢夠了錢去找他們。

    怎麼說劈開就劈開了?

    墨硯羞赧地撓撓頭:“你們別這麼看着我呀!我跟二虎那小子說好了,算他利息,等他有錢了還要還給我的!”

    “行了。”沈雲卿笑着對墨硯說道,“鍋裏有我煮的神仙粥,你趕緊去喫一碗,回頭再給二虎家送一些。對了,再給對門那個瓷菩……”

    想起宋十三,沈雲卿莫名有些心虛:她也是後來從九鼎那才知道,前幾日暴雨,芙蓉鎮去往蓮花鎮的路塌方了,直到剛纔都沒通路。若當時真要把王二虎送去蓮花鎮,那二虎此刻早已經喝上了孟婆湯。

    今日讓墨硯去借馬車時她用了些不上臺面的非常手段,宋十三這個瓷菩薩不許她計較,反倒仗義相助,倒是條漢子。

    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她似乎是該登門說清楚?

    也罷。“我自個兒送一趟吧!”

    到了溫客居,門房通報後,是宋十三的貼身丫鬟雲回親自來接的。

    沈雲卿進了門便將食盒子遞給了雲回,“這幾日天氣不好,潮溼的很。你主子大病初癒身子弱,又剛回到鎮裏,怕是不能適應這兒的氣候。這是特意爲他準備的神仙粥,喝上一碗暖暖身子,還能去溼氣,防傷風。”

    用生薑,須蔥頭加糯米熬出來的,趁熱加了些醋,喝一碗能出了一身的汗,若再能打上幾個噴嚏,整個人都能舒坦。

    “這是糖漬青梅和梅子姜。”青色陶瓷荷葉花邊碟子裏盛着幾顆青黃色的梅子,表面掛着一層糖霜,散發着淡淡的果香。

    從小到大她最怕吃藥,每回母親都是用這個哄她。母親去世後,她再沒有找到同樣的味道。

    “這是她母親特製的糖漬青梅,是家裏的祕方,旁的地方都沒有。聽說你家十三爺常常要喝藥,良藥苦口,含着梅子能好些。今日的事多謝他,如此…”

    沈雲卿將東西交給雲回,轉身就要走,雲回連忙攔住說:“十三爺聽說卿少爺來,特特沏了壺上等的白毫銀針等着您呢!”

    “等我?”沈雲卿怔了怔。

    雲回笑靨如花:“正是!”

    二進的小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花草樹木生機勃勃,意趣盎然。

    沈雲卿一邊走一邊看院子,不由稱讚道:“這院子倒是雅緻。”

    “這院的一切都是十三爺親自設計的。”雲回將她帶到書房前,門上掛着高高的匾額,上書“行止”二字,筆走龍蛇,瀟灑恣意。

    沈雲卿看了好一會,雲回笑道:“這匾額上的字也出自十三爺的手筆。十三爺就在裏面等您,您請。”

    沈雲卿想要誇讚的話立時收了回去,等再回身時,雲回已經退下去了。

    聽說溫客居平日裏伺候的就有三十多人,此時卻都掩在各自的位置上。若是宋十三喊一聲,大約這些人又會齊刷刷冒出來。

    下人這般訓練有素,宋十三當真不知是什麼來歷。

    沈雲卿擡腳進屋,書房裏陳設簡單,一張書案,幾個博古架,博山爐裏點着香,香菸嫋嫋往上飄。

    沈雲卿入了屋就定住了:那是鵝梨香,前後兩世,她只在衛國公府聞過,宋十三不知是什麼來頭,竟也有這香?

    屋裏一個人也沒有,桌面上攤着三尺長的宣紙,她走近一看,上書“信人者,人未必盡誠,己獨誠矣;疑人者,人未必皆詐,己則先詐矣”。

    “字不錯……”她正念着,一道寒光突然從眼前閃過。還未來得及退,脖頸上一涼,一柄劍架在了她脖子上!

    沈雲卿心裏一咯噔,眼尾掃過身後飄過的那片衣角,上面繡着淺金色鏤空竹葉紋,若有若無的龍涎香縈繞在四周。

    她不由鬆了一口氣,隨即浮上嘲諷的笑意:“爲了感謝你,我特意送了喫的喝的上門,結果你上來就要我的命……宋十三,這就是你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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