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醫女逐夢亂世 >第1章 出嫁
    我出嫁那日是八月初八,暑氣未褪,驕陽似火。而燥熱的空氣裏卻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滑進鼻尖,沁入心脾。

    厚重的妝容,繁雜的喜服,沉重的鳳冠,加上這炎熱的天氣,內心早已苦不堪言。只見一羣人簇擁而來,將我推上轎子,外面的喧鬧和嘈雜在我耳邊嗡嗡作響,喜服的裏衣已溼透,黏糊糊地附着在身上。

    “小姐,小姐。你餓了嗎?我偷偷捎出了幾塊糕點,你先喫點墊點肚子吧。”小屏把我從思緒中拉回,只見她圓圓的小臉滿是笑意,“小姐如今嫁的得這麼好的郎君,滿京城的女子哪個還不高看小姐一眼!”

    “小屏,女子的尊嚴從不是隻能靠夫婿掙得的,以後這種話不能再說了。”

    小屏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乖巧道:“小姐我錯了,小姐先把糕點吃了吧!”

    自從祖父辭去太醫署太醫令後,父親也只是個小小醫師。而我從小跟隨祖父雲遊天下,只不過一介鄉野女子罷了。哪是能嫁進楚國公府邸的身份,可偏偏嫁的又是楚國公世子——多少長安閨秀的夢中郎君,16歲便單槍匹馬從突厥手中救下天子的林逸。

    忽砰地一聲,刺耳的爆竹聲震懾四周,奏樂聲越發響徹,只覺眼皮一陣刺痛,滿面的陽光透過蓋頭。

    在人羣的推擠下,我匆匆的下了轎子。我低着頭看四周衣袖匆匆,步履不停,心生慌亂,突然掌心似被什麼緊緊握住,一陣酥麻感順着掌心的溫度涌上心頭。一低沉磁性聲音在耳邊輕聲說道:“別怕,跟着我走便是。”伴隨着這手掌傳來的暖意,我好似能透過頭上的喜帕,對上那人眼角的盈盈笑意,好似那院中傳來的桂花香直入心頭,回味無窮。

    入洞房時,我餓的已是前胸貼後背。正想偷喫牀上的紅棗,桂圓,只見小屏莽莽撞撞地進來,帶着哭腔哽咽道:“小姐不好了,姑爺他…他跑去醉仙居了!”

    “此事當真?”

    “小姐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國公爺教訓管家,讓他務必把姑爺綁回來問罪!”

    我噗地笑出聲來,上前去爲小屏擦拭眼淚,將身中的紅棗和桂圓遞給她,“喫點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她看到手中的紅棗,再看看牀上的“早上貴子”,大驚道:“小姐這…這怎麼能喫!”

    “沒事,我是醫女,怎麼樣才能早生貴子,我不是最清楚了嗎?又何必相信這些虛無的東西?”我心情大好,抽出藏在衣袖的醫書,打算挑燈夜讀。

    我嫁了一個我不愛的公子,新婚夜他跑去青樓風流快活;

    而我,挑燈夜讀,在醫學的海洋裏快樂傲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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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醒來。

    “小屏,昨夜是不是有人來過?”

    “小姐,昨晚沒有人來過。小姐一定是夢靨了。”

    興許是昨日勞累過度,夢魘便從日裏的念想裏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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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是知道自己身份低賤,婆家怕是不待見自己的。可誰曾想到,奉茶時,我彷彿感覺國公和孫夫人甚至比自己親生父親更加無微不至,熱情體貼。而旁邊那人,清晰的下顎線,高聳的鼻樑,飽滿天庭,劍眉如星,神采奕奕,這樣的俊貌只怕連祖父看到都要稱讚一句,生的好骨相!難怪京城無數女子爲他傾倒。

    孫夫人呼喚我在一旁坐下,拉着我的手,便與我講述林逸小時候的趣事和醜事,只見當事人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我也不敢放聲大笑,只怕自己想大笑卻死憋着的扭曲模樣被林逸全攬進了眼底。孫夫人說着說着就從懷裏掏出一個成色很好的手鐲,順勢就要爲我帶上,我連忙推辭,她卻溫溫柔柔地說道:“這是逸兒的祖母傳下來的。這玉需要人滋養,還是你們小姑娘的靈氣滋養的好!”我往旁看去,那人正皺着眉低頭沉思些什麼。

    林逸耐不住國公夫人的絮絮叨叨,找了個藉口便拉着我走了。回院的路上,我看見一顆長勢正好的枇杷樹,心想着哪日得空將枇杷葉採摘風乾炮製,送去過西市的劉大嬸,緩解她經常肺熱咳嗽的症狀。

    我正滿心歡喜地盤算着要採摘多少量送與劉大神,一不留神,撞上了什麼東西,額前鼻骨處陣陣疼痛。身前那人悶哼一聲,怒道:“蘇霂,你的頭是鐵做的嗎?”

    我發現情況不妙,立馬退後,連忙道歉。沒想到他得寸進尺,不懷好意地問道:“剛纔是在思念哪個情郎啊?連路都忘記看了?”

    我冷笑道:“那昨夜夫君又是和幾個姑娘幽會?不知那日乾坤醫堂開給夫君的藥是否見效?若是昨夜夫君沒有威風凜凜,妾身可以爲夫君改進藥方,日日爲夫君燉海蔘堂!”

    話罷,林逸那好看眉眼間驟起了小山,眼裏似有呼之欲出的滾滾怒意,我見勢道:“夫君要多加休息,保重身體!”立馬拉着小屏,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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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九,我在國公府曬枇杷葉。

    初十,我在桂花樹旁翻看了一日的醫書。

    十一,我打算與小屏在後院修了個鞦韆。

    十二,我們畫好圖紙,開始削木頭。

    十三,鞦韆終於建好了。

    十四,我正打算研磨已經曬好的枇杷葉時,府上的丫鬟送來一件衣裳,還說着,這是明日入宮的衣裳。“入宮?”我詫異道。

    “少夫人莫不是忘了明日是宮中的中秋宴。”

    最近幾日忙着其他,竟把這件事忘了,明日便是中秋,送往宮中的禮還未備好。

    “少夫人不必擔心賀禮之事,世子早已備好。”

    幸好還有他,家中還是有個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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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我被小屏拉起來起了個大早,睡眼惺忪地被一衆人梳妝打扮,不知道的人恐怕以爲我是進宮選秀的良家子。

    “小屏,你們夠了!”

    “小姐,您就把這隻步搖插上吧。小姐今日是第一次進宮,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姑娘,咱們可不能被別人家看了笑話去。”

    也是不願意浪費小屏的一陣苦心。可如今,京城本就是人喫人的地方,更何況是京城的權力之巔,皇宮,又有哪個高門子弟看得起我這個鄉野女子,本來我與他們就隔了無數鴻溝。

    “小姐,姑爺來了。”

    只見他一襲靛藍色綾緞袍子,襯得他膚色更加白皙,迎上那烏黑深邃的眼眸,我的心竟也慌了神,目光一時不知將往哪放。他似乎發現了我的窘狀,脣邊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朝我走來,“頭鐵夫人,別來無恙!”

    因林逸這句話,我與他一路都無言。

    進宮的路很長,好似我從金陵往京城的路途那般長,那年中秋節在秦淮河畔與初梨,阿韻放花燈,取心願彷彿就在眼前,可隨着馬車一路顛簸,眼前是疫病橫飛,流民亂竄,枯瘦的婦人,尚在襁褓中的活活凍死的嬰兒,還有丈夫死在大運河修建期間的未亡人,患病被官府活埋的老人,還有無數向生的人兒死死抓住我的衣角……

    “我救你們!我救你們!”深陷夢魘的我,額前冒出了豆大般的汗珠,明明還是八月秋老虎的天氣,又骨子裏透出了陣陣寒意。

    待我醒來落轎時,林逸已拋下我一人赴宴。我望着這偌大的宮廷,鮮紅的牆面,高聳的宮牆,好似下一秒,就能把我生吞活剝。這是在無數屍骨上盛開的絢麗糜爛之花,是在祭獻無數女子青春與自由的基礎上永不褪色的繁花似錦。

    我內心也是明白自己落席後,定是少不了一陣嘲諷與譏笑,我自知沒有與他們周旋反駁的資本,待他們疲倦後,我便躲在角落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把玩着桌上的茶盞,忽地瞥見那熟悉的身影,正跟着夏國公同朝中交好的官員觥籌交錯,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嘴角便多了縷譏笑。

    大殿太悶,與貴女們的社交太無聊,我便離席跑去殿後的花園。恰巧今夜疏星朗月,月華如瀑,流瀉在這花團錦簇中。

    我正癡癡地望着這如磐滿月,“霂兒!”熟悉的聲音將我從月宮拉回,只見身後此人一襲月白色銀絲暗紋長袍,似乎與這溫柔月色融成了一體,宛如謫仙人降世。他溫柔似水的目光似乎也能將我融化於月色中。“鈺哥…吳王殿下。”

    我與溫鈺已四載未見。說起相識也是因爲祖母,當時溫鈺母妃慕貴妃身患重病,可她執意不宮中太醫診治,皇上心切,只好尋着祖母入宮診治。我那是年少貪玩常跟着祖母入宮,貴妃心善,讓溫鈺帶着我玩耍,一來一往間,兩人關係愈加密切。只是後來,母親和祖母相繼去世,祖父西瓜呢,我不願呆在長安這個傷心之地,便跟着祖父雲遊四海。

    “四年未見,霂兒出落的,越發讓人移不開眼了。”

    “吳王殿下說笑了,霂兒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經不起吳王殿下的玩笑了。”

    “是啊,霂兒這次回來一轉眼就成了國公府少夫人了。”

    我大概是忍不住了,難以繼續拿腔拿調了。“鈺哥哥別阿諛我了。別人不知內情譏笑我罷了,你怎也這般?”

    “聽聞你回京中,本想來乾坤醫館找你,可自從母妃西去後,我便請命前往慈光寺爲母妃守孝,今日因中秋宮宴才能見得霂兒一面。”

    “貴妃娘娘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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