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起住了十幾天,他見過林宴的很多樣子,比如刻意裝乖的時候、毫不留情打架的時候、在廚房裏圍着圍裙做飯的時候、還有喝醉酒的時候。
可現在穿着律師袍的小孩又給了新的驚喜,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從容的走上舞臺,那雙眼裏帶着鄭重和霍遠不知道的意味。
他好像不是多了個弟弟,而是突然收穫了一個總能給他驚喜的天降萬花筒。
“我去,被告方里面那個長的好小啊。”
“震驚,知名律所居然僱用童工。”
“這人看着比大學生都大學生,也太小朋友了吧。”
“說他中學生我都信。”
原告和被告方出場就在觀衆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聚江幾乎是所有的法學生夢寐以求的事務所了,從聚江來的人自然也受到了更高的關注度。
霍遠聽着周圍的議論聲,輕笑了一聲,這小孩還真是走到哪都是焦點啊。
景川所在的a大的那一方是原告,他只匆匆掃了一眼,就又把目光移到了林宴身上。
“請審判人員入庭。”
並不瞭解模擬法庭流程的霍二少爺只是看個熱鬧,有些興致缺缺的左耳進右耳出,看到景川身旁的人理了理稿子準備開口才回了點神,
“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訴訟請求如下……”
已經強撐起了精神想聽的霍遠還是在他聽不懂的一堆文字衝擊下有些昏昏欲睡,在來之前景川給他看過今天模擬法庭的案例,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現在也只記得有個什麼黃某張某。
但熟悉又帶着點冷的聲音響起時,他的睏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原告方的訴訟請求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請求合議庭判決,駁回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
“在原告提交的起訴書當中……”
“請求合議庭判令,駁回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
霍遠驚奇的發現,因爲在這個過程中小孩舉了很簡單粗暴例子,自己居然都有點聽懂了。
好像是什麼黃某搶劫被張某發現了,逃跑的時候被保安發現逮撲了,他記得小孩主張的是犯罪中止。
“我去,這個高中生牛,人不可貌相啊。”
“怎麼辦我感覺我已經被他說服了。”
“人家是聚江的,不是高中生啊哈哈哈。”
林宴並不清楚他在觀衆席引起的討論,面對審判長的提問,鎮定自若的應對着。
連身旁的張子錫聽完後都朝他投來一抹出乎意料又讚賞的目光。
而他一如既往的連目光都懶得投給自己的同事。
即使是時不時能聽到小孩的聲音,對法律一竅不通的霍遠也逐漸覺得有些無聊,對於旁邊聚精會神的學生頗有些不理解。
“本次庭審結束,接下來由合議庭合議以後,宣佈模擬法庭的勝負隊伍。”
庭審結束之後,臺上的人都同時鬆了口氣。
“我去沒看出來你實力這麼強啊,懟的人家小朋友都說不出話來。”張子錫轉向林宴,激動的拍了拍他的肩。
“別,你更厲害,王律說你在辯論界能大放異彩是真的。”
平日裏林宴向來是直來直往,從不說什麼違心的話,所以他誇張子錫的話是認真的。
雖然平日裏跟張子錫小打小鬧的,但不可否認他的實力確實很強,他纔給出了這樣的肯定。
至於張子錫誇他,這人先入爲主的認爲他是個靠哥哥的廢物,對他的期望值本就低的離譜,就算是正常水平也會覺得他實力強罷了。
“唉。”張子錫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明白林宴這是不摻雜任何奉承諷刺的欣賞,於是也報以了同樣的欣賞回答,“我之前對你有一些誤會,你真的挺厲害的。”
“那以後不說我只是會靠我哥走後門的小屁孩了吧?”
“???”張子錫震驚的伸出手握着林宴的肩膀,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描述,“你怎麼知道?你真有讀心術啊。”
“沒有讀心術,只不過隔牆有耳。”林宴皺着眉頭轉了個身,這人一激動就喜歡動手動腳的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那都是我年少輕狂,現在誤會解開了就好,我們還是好朋友。”
“……”林宴沉默了一會,幽幽的開口,“先不計較還了,我們什麼時候是了?”
“好朋友你看你這黑眼圈重的,怎麼又厲害又努力啊,能不能給我們這種普通人一點活路?!”
說的話完全被忽視了,還被入戲太深的張子錫戳了戳臉的林宴努力維持着臉上的笑容。
王律師還在下面坐着呢,黑個臉或者打一頓,萬一給傳出去個聚江同事不合的消息,王律回去又得給他做溫柔的心理諮詢了。
“閉嘴,別逼我動手。”
“……”
二人暫時歇戰的同時合議庭的人也在這時回來了,
“這場比賽,雙方都表現非常好。”
“綜合各方討論,本場模擬法庭的勝方,是被告方。”
雖然是在a大校園內,多一半觀衆都是在校的學生,但依然有許多掌聲與歡呼。
在雙方站起身互相鞠躬的時候,林宴身旁性格過於跳脫的同事甚至蹦蹦跳跳的給了他一個擁抱。
顧忌到臺下王律師還在,林宴並沒有推開他,而是在他耳旁咬牙切齒的警告,
“放開。”
被興奮衝昏頭腦頭腦的張子錫此刻絕得自己能做宇宙飛船遨遊太空,誰的話也不往眼裏放,
“咱們贏了a大的學生啊,這可是a大啊。”
“這要是都輸你回家種地去吧,王律都得把你剁了泡茶喝。”
“你不懂,贏了a大的含金量。”張子錫終於放開了林宴,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我當然不懂。”林宴刻意放緩了語氣,幾乎是一字一句的說,“我就是從a大畢業的。”
“……”
等到模擬法庭結束,景川就飛速換下了身上的律師袍去觀衆席裏找霍遠。
原本坐在角落裏的霍遠並很顯眼,但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便顯眼了起來。
“霍先生。”
走進了景川才怯生生的喊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在霍遠身上看到到除了溫柔體貼之外的樣子,即使面上並沒有很生氣,但卻感覺的到他的憤怒。
叫了一聲霍遠並沒有迴應他,仍是出神的坐在座位上。
今天是他軟磨硬泡叫霍遠來看模擬法庭的,自己卻輸了,想起來也覺得有些難堪。
霍遠此刻捉摸不透的態度更讓他感到忐忑,他低着頭朝霍遠鞠了一躬,提高了音量,
“霍先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霍遠回過神來,望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面前的景川,剎那間閃過一絲失望。
“輸了比賽。”
“這並沒有任何對不起我。”
“對了,對面被告有上次見到的你的弟弟。”景川有些尷尬的扯開了話題,霍遠的話落在他耳裏,就像是說跟我沒關係一樣。
“我看到了。”
“他真的好厲害啊,語速不快也不慢,而且說話讓人有種信服感。”
“嗯。”
察覺到霍遠對他弟弟這件事的興致並不高,景川及時住了口。
奇怪了,上次霍先生對弟弟明明是一副很遷就在意的樣子啊。
霍遠有些鬱悶,也沒空去探究深思景川今天的狀況如何輸了比賽需不需要安慰,他滿腦子都是那個贏了比賽的小孩。
草草的帶景川吃了飯,就又把人送回了學校,車停在學校門口時,一直沉默着的景川突然開口,
“霍先生,今天是週五,今晚和明天后天都可以不回學校。”
“嗯,那有時間回去回去看看父母吧。”
自己這麼明顯的暗示,霍遠依然在裝傻,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景川有些下不了臺。
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了一聲好,然後動作極快飛打開車門下了車。
以前他每次下車都會和霍遠揮手道別,然後望着那輛熟悉的勞斯萊斯消失在視線裏。
但這次,他還沒來得及擡起手,那輛車就開始緩慢縮小,然後消失在了視線裏。
終於承受不住崩潰的景川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跑向了奶茶店,不在學校門口嚎啕大哭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他又不是沒有感情的植物,感受得到霍遠對他的時而溫柔體貼時而冷漠疏離,就算早聽說過霍遠是這樣的人,知道他是不爲誰停留的花花公子。
但他還是抱着僥倖欺騙自己,在霍遠溫柔時幻想自己是特殊的那一個,用他施捨給自己的一點點溫柔編織了一場的甜美的夢。
現在夢該醒了。
—
酒吧裏昏暗的燈光如舊,耳邊嘈雜的人聲一句也沒落進霍二少爺的耳中。
即使是坐在人羣的正中被簇擁着,霍遠依然面色有些黑,不要命似的給自己灌酒。
“霍二少爺,這是月底了給馮頌衝業績呢?”
“今天懷裏怎麼沒人啊,不應該啊。”
霍遠沒理會周圍人的調侃,仍然一杯酒一杯酒往肚裏灌着。
察覺到自己的酒杯忽然被一隻手按住,霍遠不悅的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