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又響,似乎是貂蟬回了繡榻,而後叮噹斷斷續續的響了一夜,貂蟬就翻來覆去的失眠到了天亮。

    不過這些王煜絲毫不知情,他在晚上醒來後,直接被義妁拉着,然後被林一丟進了浴桶。

    浴桶很大,王煜只穿了一層裏衣,就一臉懵圈的看着守在自己浴桶邊上的義妁、魏永年和林一。

    還有一小隻腓腓,正在王煜的浴桶邊上蹲着,把浴桶狹窄的邊緣當成了平衡木在走。

    王煜看着義妁嚴肅的眉眼,在止言又欲和欲言又止之間掙扎許久,最終還是選擇暫時閉嘴。

    不要和醫者作對。

    義妁見王煜還算乖巧,神色緩和了一點,而後道:

    “你自己把上衣脫了,傷口沾了藥之後,不能被衣服包着。”

    王煜順從的脫了裏衣,魏永年接過沾了藥的裏衣,放到了一側。

    王煜總覺得場景莫名的有些尷尬,於是問林一:

    “可是有什麼要事發生?”

    林一還沒說話,義妁就先炸了毛: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

    王煜淡笑,血色很淺的薄脣勾起很淡弧度,

    “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義妁冷哼一聲,“皇上都沒你忙。”

    王煜:……

    這下魏永年似乎也站在義妁這邊,低眉拱手道:

    “我從前在太醫院,雖然只做些曬藥、洗藥的雜活,可是確實未曾聽說先帝身上帶傷時還勞累過度。”

    義妁又冷哼了一聲。

    王煜一時無言,有些求助的看了一眼林一,但是林一眼觀鼻鼻觀心,彷彿自己只是個沒有感情的保鏢。

    魏永年摸了摸鬍子,低眉道:

    “大人,先帝都未曾如此勞累,即便奏摺再多,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啊。”

    王煜垂眸,他也知道奏疏這個東西是看不完的,但是現在的大秦轉好的勢頭纔剛剛起步,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他累些倒也沒什麼。

    浴桶中的藥液溫熱,王煜能感覺到自己身上那種彷彿深入到骨子裏的倦意在消退,反正又說不過義妁,王煜索性就靠在浴桶邊上閉目養神。

    腓腓三兩步就走到了王煜的邊上,輕輕的蹭了蹭王煜散開的長髮。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大秦的男子,一生只允許剪三次發。

    第一次,是男子在初次到中央任職官員,或者初次被封爲諸侯王時,剪一縷長髮,交給當朝君王,意思是,即便身在中央,也要像記掛家中父母一般,記掛地方百姓,爲百姓謀福。

    第二次,是男子成親的洞房花燭夜,剪下一縷長髮,是爲了和妻子的長髮結成一縷,此後會由妻子編成掛飾或者繡成荷包,掛在牀頭,寓意是夫妻結髮,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第三次,則是去世之時,在下葬當天的日出時分,由自己的嫡子剪下一縷,包好放入祠堂,是表示兒子和後輩們的記掛和念想。

    王煜的長髮只剪過一次,而且,還不是在初次入中央任職時剪的。

    王煜闔眸,靠在浴桶邊緣,義妁輕輕的捋了捋王煜散開的長髮,而後爲他揉着太陽穴。

    王煜在義妁溫柔的手法中,回想起了他的長髮被剪下一縷的那天。

    那時他還是左丞相,相邦剛被他扳倒,但是相邦之位還是空懸的,先帝帶着當朝所有的二品以上官員,一起去旁觀了一個隱世大家的祭天儀式。

    大秦各地區的信仰不同,派系很多,分支也多,但是歷來都是被皇室默許的,反正這些有信仰的人,又不會鼓動羣衆謀反,他們自己怎麼弄,朝廷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個隱世大家王煜也有一點了解,據說可以預知到一些事情,但是說出來的人就會死。

    祭天儀式,據說是他們預知能力的來源。

    先帝幾乎帶了所有的朝廷重臣,而且只穿常服就好,王煜當時是正一品左丞相,當然也在側。

    王煜皺眉,那手執長杖的玄袍男子在祭臺上那一舞,他至今還記憶尤新。

    還不待王煜繼續往下細想,義妁雖然手上的動作沒停,卻出了一聲:

    “該你了。”

    王煜疑惑睜眼。

    就見林一走到他面前,將手伸到了浴桶中的藥液裏,然後,以內力給水加了溫。

    王煜:……

    他深深的懷疑,要是林一不在,義妁得架鍋把他煮了。

    藥浴重新恢復了溫熱,確實是更舒服了一些,王煜又闔眸,順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捋。

    這可是難得的能捋順原身記憶的時候,他能想起,自然要好好抓住。

    祭臺上幾乎沒有什麼東西,只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石臺,石臺只有半人高,那玄袍男子應該是家族的祭司,在祭臺上以長杖爲輔,跳了一支王煜看不懂的舞。

    就連先帝九五之尊這般尊貴的人物,在這裏都不能坐着,所有人都只能站着去看那祭司起舞。

    神奇的是,伴隨着那個祭司的舞,原本被濃厚的烏雲遮蔽的天空,居然很快就放了晴,天光幾乎是頃刻就流瀉而下。

    待那熹暖的晨光落到一衆官員身上時,那祭司的舞停了,長杖卻沒有點地,而是直直的指向王煜。

    王煜看着站在祭臺邊緣的玄袍祭司,祭司身上的玄袍明明已經把他的臉都遮住了,他卻還是站在了王煜面前,而祭司手中的長杖幾乎懟到了自己臉上,王煜一時有些怔愣。

    呼嘯的山風捲起祭司玄色的長袍衣袂,把祭司那擋臉的兜帽吹落,王煜和一衆官員這纔看清那祭司的臉。

    那是一張美人臉,這祭司居然男生女相,美的模糊了性別,這要是個女人,怕是先帝都要把他抓回皇宮裏去金屋藏嬌。

    而祭司並沒有因爲兜帽被吹落慍怒,他面上的表情很平靜,明明用的是一副宣判人死期的表情,說出來的話卻是:

    “三年之後,這個人,會是大秦能存在於世,並且國勢崛起的唯一希望。”

    那一年,王煜十七歲。

    先帝當即拍板,讓王煜跟着祭司上了祭臺,王煜着了一席月牙白色的長袍,與祭司一黑一白,而山風呼嘯,王煜的長髮就這麼被吹散了。

    他年紀尚小,未曾及冠,長髮是以髮簪束起的,自然是扛不住這凜冽山風。

    而後,先帝當着所有朝廷重臣的面,封王煜無品相邦之位,下屬左右丞相,總領百官。

    就是在那個祭臺上,王煜剪下一縷長髮。

    一半給了先帝,一半給了祭司。

    王煜是後來回到府中,才知道先帝帶去所有朝廷重臣的意味所在的。

    看來是那個隱世的大家提前告知了先帝,他的官員中,將來會有能力挽狂瀾,一手撐住搖搖欲墜的大秦,並且把大秦重新帶回巔峯之人。

    所以先帝毫不猶豫的帶着人去了,並且對於自己一個一國之君,也沒有個座位這件事絲毫不曾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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