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聲的是另一個機器人，小安，和p19矮墩墩的幾何形態截然不同，它是一個仿生人型機器人，是阿司的貼身侍從，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p19沒有查出小安的機型，這很奇怪，但組內成員的選擇權由阿司掌控，它只能選擇服從。
一片淡青色的沼氣霧中，阿司站着沒動，眼珠上的儀器很快地掃視了四周，“我好像被跟蹤了。”
這一帶的村莊夜間有沼氣，會干擾他眼中儀器的顯示功能，他走了一會兒，還沒找到飛船的位置。
“數據顯示你附近沒有原人的基因信號。”p19回答。飛船上有讀取基因信號的裝置，23號星系裏所有原人的基因都被系統標識過，它只要鏈接系統就能識別出。
這個小組共有四個成員，一個飛船指揮官兼實驗員，一個成天窩在機艙的機械師，一個專職保姆，還有它，專職數據員。
“我能感覺到。”阿司很堅決。
“那是裝置被沼氣影響了。”這種從土壤的微生物發酵產生的氣體干擾了高速電子流的傳遞，導致信號滯後。
“我先回飛船。”今夜的沼氣特別嚴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飛船長時間停留產生的輻射能有關。
“你可以藉助一些其他定位的方法，例如，眼睛，我是說你的視覺神經。”p19建議。
阿司擡頭，四周黑漆漆一片，飛船的屏障將它和環境融爲一體，“我並不希望飛船解除屏罩，這會引發騷動。”
而且機艙門的感應信號也沒亮，說明距離飛船還有相當長的距離。
p19停頓，搜索資料庫，“或者你可以通過一種古老的定位方法，飛船正在你的東北方位三十八度五。”
“東北是什麼？”
p19轉動方形的大腦袋，對着小安，“阿司是不是從來沒學習過地球文化課。”
小安表示確實是這樣，在灰星上人是不需要用腿走路的，任何他們要去的地方都有定位和機器人助手，他們花更多時間學習宇宙學和飛船駕駛知識。
“或者，你知道時鐘嗎？兩點鐘方向。”
小安搖頭，這種遠古的軍隊中使用的方向定位，在灰星學校的知識庫中根本不存在。
“兩點？哪兩點？”阿司站住了，沼氣霧越來越重，他的夜間視力極佳，卻看不見十米距離之外，只好開啓了覆在眼球上熱能監測。
他總覺得有一道視線落在身上，但附近確實沒發現原人的熱能波動。
木三星球並沒有動物，這也是灰星刻意造出的實驗環境。
灰星實驗員接受的指令是不能影響原人的生態，所有的採集在屏障內進行，完成之後，藥劑會讓實驗對象的大腦細胞自動屏蔽關於灰星人的記憶。
就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見到的不過是些模糊的影子。
似乎研究所沒有提醒實驗員如何保護自己，因爲每一個實驗小組會配置機器人和仿生人，足以應對一切意外，但阿司一直選擇獨自行動，因爲僞裝機器人更浪費時間。
區區原人，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
腳步猛地一滯，他迅速低頭，詫異地，“這是什麼東西？”
飛船上接收到他眼中的畫面，一個人類的嬰兒抱住了阿司的小腿，從阿司的視角，那小東西格外的小。
沼氣霧也影響到設備捕捉畫面的清晰度，p19識別了三十秒鐘，“一個土三的人類嬰兒，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
“這東西，不是應該出現在撫育院？”
“沒錯，”p19檢查着儀器上傳輸來的數據，“看體型，大約兩歲零三個月大，你可以踢開這個嬰兒，繼續保持目前這個方向前進，飛船距離你還有1230米。”
阿司試着擡起腳，那個嬰兒一把牢牢地抓住腳踝，黑溜溜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瞪着他。
忽然間嘴角咧開來，露出一個天使般的笑容。
“哦，它在對你施加生物信息素影響。“p19解釋道，人類嬰兒的萌態完全是爲了促使撫育者的”母愛“因子被激活，以尋求照顧和保護。
“我要是踢開他，這東西會死嗎？”阿司只關心會不會違規。
這種腦袋和身體完全不成比例的微型原人，還無法使用語言編譯器溝通，他沒有興趣糾纏。
“這要取決於你發力的大小，還有它的落點附近是否存在危險，還有，它自身的基因是否能扛得住……”
小安打斷了，“阿司，它的基因似乎不在記錄中，你確認一下。”
“這個嬰兒兩隻瞳孔的深淺不同，懷疑有基因突變的可能。”
對於原人的一切基因突變，研究所都要求採集，以填充灰星的資料庫。阿司無奈地彎下腰，把那個嬰兒抓在懷裏，取了一些皮膚細胞，放在手腕的銀環上。
p19很快分析出來，“這孩子的基因，不符合基因庫中任何一條登記數據。”
“說結論。”
“它是一個違規產下的嬰兒，也許是之前某個祭品在死亡前，偷生下來的。”
“那就是劣等基因了？”
“是。”
“按規定要銷燬。”
“阿司，”小安又插嘴了，“這是緝查小組的工作。”
“所以，我可以甩下它，只要注意不讓他死亡。”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把這個嬰兒放回地上，整個過程，孩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只是好奇地盯着他，小手嘗試着去抓他的手，抓了個空。
“這個嬰兒，基因缺陷可能不止一處。”p19盡忠職守。
阿司無動於衷，繼續往前走。幾分鐘後，“這東西爲什麼還跟着我？”
那嬰兒四肢着地，默默地跟着他，用動物的形態爬出了幾十米。
p19回答，“可能是雛鳥情結，也就是初次印記。”
在陌生的環境裏，剛出生的小鳥會自動的對出生時遇到的第一個活物形成追隨反應。
“它不是鳥。”這種動物並不存在於木三。
“哺乳類動物的基因相似度很高。”
“使用藥劑可以嗎？”抹去記憶，就不會有第一眼的印象了。
“對於非實驗對象使用藥劑，你需要向行政官申請權限。”
阿司撫着額頭，一路上吸入了太多的沼氣，肺部產生不適，心律也出現不齊，要儘快離開。“p19，你只要告訴我，對於這個尺寸的原人，藥劑控制在多少使用量不會殺死它。”
“沒有經過測試，無法給出數據。”
“通知緝查組吧。”阿司下了指令，一轉身，用腳阻止了那個嬰兒進一步接近自己的嘗試。
居高臨下地，最後看了一眼嬰兒，小小的臉上浮現出疑惑和失落的神情。
十分鐘後，阿司回到了飛船上，艙門合上的瞬間，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艙內沒有任何的棱角，艙壁、地板、艙頂以圓滑曲面銜接，站在金屬性的冷光中，上下四周映出六個冰冷的頎長的倒影。
脫下深藍色的制服，換上了白色的空間服，他眉間的陰霾終於一掃而空，恢復了鎮定的神色。
主通道是一條狹窄的隧道，通往一段走上去咔咔響的堅硬通道，兩旁有數間一模一樣的艙房。
機械師阿吉從某一間艙房裏探出頭，打了個招呼，又縮了回去。
還沒走進駕駛艙，小安衝他快速走來，它是仿製人形機器人，全身覆蓋着透明的特殊金屬外殼，眼睛裏閃動着藍光。
“阿司，我在記憶體裏找到這個。”
一束光從小安的眼睛裏射出，映在機艙上，畫面上是一個嬰兒。很漂亮的嬰兒，微卷的頭髮，圓圓的眼睛，尖翹的鼻子，微笑的脣。
阿司愣了一下，這是嬰兒時代的他自己，編號al4891。
灰星上的新人類在孵化倉中出生，一出生就由機器人撫育，小安就是他的第二代撫育機器人。
他發覺自己忘記把小安存儲器裏不相干的信息刪除了，也怪他只顧升級所有的零件和內存，沒有動過機器原子腦。
“怎麼？”他覺得小安找出這張陳年舊圖，應該是有什麼用意。小安的機器原子腦已經過時很久了，運算能力比最新的機器人慢了好幾拍。
“剛纔那個嬰兒和阿司你小時候很像。”
阿司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照片，眼睛，鼻子，嘴巴，毛髮，膚色，沒有一點相似度，從基因的角度，他和那個嬰兒不可能有一點關係。
“不。”p19平穩的聲音傳來。
阿司點頭，“小安，你的圖像識別器可能老化了。”
“很像啊。”小安歪着頭，指着畫面，“你們的表情是一樣的。”
p19移動過來，“表情是神經系統控制下，面部肌肉……”
“好了。”阿司阻止它繼續說下去，“小安，你的程序更新過了，不要一看見嬰兒就觸發舊指令。”
小安眼中的藍光跳了跳，“我沒有通知緝查組。”
“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