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高維城的污水處理系統完全是機器人負責的。紅夫人是機器人系統的締造者，如果動一點小手段，也並不是難事。
重啓的楔子總髮生在村子，因爲那裏是不被實驗員重視的地方，也不會經過詳細調查。
這樣，她可以毫無顧忌地收集清理試驗場的幅射波，爲了她自己個人的計劃。
第一次見面時，紅夫人的一句話，再度在阿司腦中響起，“人類的基因永遠是有缺陷的，這就是他們爲什麼終極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缺少的部分……而我們是完美的，只要我們知道自己是誰。”
阿司垂下眼簾，內心糾結，紅夫人到底是和他一樣的族類。
原人是有缺陷的，而他不是原人，哪怕他身上有二十對染色體來自人類。
看着飛船外那個喪失了生命跡象的焦黑星球，阿司嘗試呼喚紅夫人的通話頻道，果然，沒有迴應。
幅射波無法殺死灰星人，所以她真的逃逸了。
阿司的嘴角微微拉下，把這個結論也加入報告中，看着屏幕猶豫再三，又刪掉。
紅夫人和他的相似之處不止一處，例如，他們都會對身上的基因原型產生一丁點好奇。
飛船無所事事地在星際中飄蕩了幾天，因爲指揮官說想放個假。
“阿司，研究所發來訊息。”p19從休眠狀態活躍起來。
“是什麼？“
“研究所說你超額完成了這次的任務，因爲你同時完成了之前的iii級任務。”
阿司反應過來，那是他傳送給研究所的基因樣本，路遊的。
“愛情因子？”他有些喫驚，“研究所證實了？”
“只獲得了一個樣本，研究所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他們認爲，這是一項突破性的重大發現。”
“和之前我們預設的模型有很大差異嗎？”
“是，有一組基因波動值很罕見，研究所記錄下來，現在他們需要更多的樣本去證實，詢問你是否繼續。”
阿司懨懨地不感興趣，“告訴他們我打算接受新的任務，這種重複性的實驗，我就不參與了。”
p19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報告給了研究所，“阿司，研究所問你是否返回灰星？”
阿司不動聲色，“有說原因嗎？”
“研究所的基因庫丟失了一批原型，打算召開一個緊急會議，你如果不回去，他們就安排你從飛船上接入會議。”
這個消息就是之前行政官透露過的，他想了想，“我回去。”
轉念之間想起飛船上多出了一位乘客，當務之急，阿司也只好老實地和行政官提出了申請豁免。
“申請理由寫什麼？”p19又發揮了小祕書職責。
“說發現一個違規出生的孩子，把基因樣本帶回研究所。”阿司果斷地。那孩子正蹬着小腿，在駕駛臺上爬動。
等了一段時間，申請被批准了，飛船往灰星返回。他已經離開了三年多，雖然這點時間的流逝微不足道，阿司還是感覺到些許的放鬆。
那去那個，他生活了一百年的地方，每一幀畫面都刻進了感官系統。
在飛回灰星的航程，他把疑似是那位神祕實驗員的所有報告一一認真閱讀。
這位署名只留下代號的實驗員一直在完成i級和ii級的任務，似乎耐心很充足，經常會在一個試驗場待上數十年。
時間上推斷，木三那篇調查報告是最後的日期，之後就從資料庫中消失了。
然後，他看見了研究所給那位實驗員發出過一份警告。
【不要去理解原人的生活，只要如實記錄】
阿司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怎麼會有實驗員犯如此低級的失誤，他們從一開始進入研究所就接受了相關的培訓。
接受一切經過過濾的知識，將心靈訓練得敏銳，只需要觀察，儘可能不要長時間接觸實驗者。
原人的基因會一次次地被複制，投放到試驗場上，就好像沒有端點的圓環。實驗員沒有必要同情原人，那是最低等的，毫無價值的情感。
阿司搖頭，他開始懷疑這個實驗員是初代的基因，居然會去共情原人。
他打算回到灰星後，有機會去調查一下這位神祕“失蹤”的實驗員。
“指揮官，灰星基地需要你出示通行證。”飛船的安全系統響起。
阿司起身，飛船外，一片耀眼的光芒中，絲毫沒有溫柔的觸感。機器射出光束，驗證了他的基因，基地就打開了入口，歡迎飛船回來。
有秩序的街道上，散落着住宅區。大部分房子是白色的，外壁閃爍着蛋殼一樣的微光，這種材料輕薄，可以隨時拆裝。
灰星的氣候是恆定的，沒有颳風下雨和高溫。
街道上多餘的空間被綠色植物覆蓋着，都是來自星系裏不同星球的品種。綠色光處於可見光譜的中心位，是人眼最敏感的色彩頻率，能夠讓人放鬆。
半空飛行着機器鳥，還有機器蜜蜂。
阿司深深呼吸，回來了，他的家。
下飛船後就解散了隊友，阿吉選擇返回住所休息，等待他的下一次召喚，p19到研究所去複覈樣本，一併帶走了小娃。
頭髮上扎着小啾，娃娃騎在p19的方腦袋上，不住張望，覺得一切都很新鮮，然後被研究所的通勤車接上了車。
阿司和小安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那棟熟悉的純白色建築體輕盈地漂浮在半空，外牆螺旋形樓梯圍繞盤旋而上，很像dna的螺旋結構。
電子門感應到了主人回來，自動打開了室內的所有開關。
小安一進門就開啓了機器人管家的模式，幫阿司把身上的衣物全丟了，他光着身子走進房間，徹底做了一次消毒。
家庭醫生機器人評估了他身體的損壞情況，監測到營養缺失嚴重，建議他進入療養艙休息幾日。
房間裏的黃色信號燈亮起，是行政院的通訊頻道。
阿司讓機器人離開房間，換了一身墨色的制服穿上，打開了通訊器。
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不是行政官本人，是機器人助理，行政院的工作人員全是機器人，行政官是唯一的人類。
阿司和機器人詳細地描述了和紅夫人接觸時的細節，房間通訊器的紅燈亮起，緊急呼叫，研究所的消息。
阿司只好中斷了和行政院的通話，打開另一個聯絡頻道。
“al4891，p19返回了研究所，帶來的那個孩子。”毫無感情的說話方式，阿司一聽就知道是負責人。
擺出認真聆聽的姿態，靜靜地等待下文。
“你儘快過來研究所，事情很嚴重。”沒有進一步解釋，切斷了通話。
很嚴重？阿司心想，到底是他把活體帶回灰星這件事嚴重違規了，嘆了口氣，換上了研究所的白色制服，喊了一聲小安。
小安舉着一隻機械手臂走了進來，它正在更換部件。
“我去一次研究所。”
小安眨了眨眼睛，“娃和你一起回來嗎？”
沒想到它還記得，阿司語塞，“等我回來，給你檢查一下原子腦，你把身體部件都更換成最新的型號吧。”
小安乖乖地退了出去。
阿司走出房子，恍惚了一下，重新適應了明亮的傍晚。在灰星上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所有的光線明暗都按照每個人的生物鐘調整，由智能房屋完成。
研究員大部分是獨立工作，有需要時單獨彙報給負責人，工作時間也是靈活的。工作完全是因爲興趣，而不是獲取食物的途徑。
當人口不飽和，資源就是無窮盡的享受。
門口已經停下了通勤車，阿司上了車，順利地到了研究所。
研究所在一個小山坡上，少見的高層建築物，流線型的線條，映射着不同波段的光，像七彩的貝殼。
車子把阿司送到門口，一走進去，他吃了一驚，很少會看見這麼多研究員出現在研究所，房間裏擠滿了白色制服。
他猜測是和基因庫裏一部分原型被污染的事件有關，但沒有表示出來，只是低下頭，走進了負責人辦公室。
辦公室出乎意料的小，但很舒適，牆壁上掛滿了負責人曾經去過的試驗場的收集品，各式各樣的湯勺。
在灰星上，阿司似乎從來沒見過和紅夫人年紀彷彿的老人，除了眼前的這位，西莫，編號sim4787。
花白的捲髮，露出了大片額頭，瘦削的臉龐，眼裏透出睿智的光芒，白眉毛，兩鬢到臉頰留着白色毛髮，下巴上光光的，沒有一點胡茬。
鼻樑上的那副黑框眼鏡不是因爲視力衰退，而是視像儀，西莫已經完全離不開了。
阿司剛走進辦公室，門就自動關上了，和雪白的牆壁渾然一體。
“al4891，歡迎回來。”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中射出友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