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人用力地撓了撓短短的頭髮，“這不可能，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不同的空間。”
這句話點燃了阿司的一段回憶，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負責人，“要不要問一問研究所？”
“你想說什麼？”負責人緩緩地，“每一個人只有一個。”
這話聽起來拗口，但是他和阿司都明白，在灰星上，每一個基因配型只有一個存在體，除非這個人意外死亡，不然不會孵化出基因一模一樣的新人類。
這也是灰星憲法裏保護人權的一條重要規定。
阿司也想不明白，“但是我和我的機器人都看見xm1992，然後他消失了，應該是搭乘飛行器離開的……”
負責人打斷了，“我們聯繫過交通管理局，並沒有飛行器離開港口。”
“因爲他的飛行器隱形了。”阿司以平靜的口吻，“就好像紅夫人離開天琴試驗場，你們也沒有發現。”
雖然是事實，這句話還是成功地戳中了負責人的自尊心。
“al4891，行政院雖然暫時接受了你的事件報告，但並沒有事實證明，對了，我查過你好像剛從試驗場回來沒多久，好像你之前中毒了？還是什麼……”
阿司沒吱聲，在灰星上一切都講求證據，這間小工廠的監控器在主人進入冷凍倉之後就自動關閉了，那個地方偏僻，附近也沒有其他人注意到有人走動。
阿吉在他的飛船上待了三年，那期間也沒有聯繫過xm1992，這麼說起來，阿司彷彿見到了一個幽魂。
兩個人沉默了，面面相覷。
離開了安全局，阿司去了研究所，猶豫再三，還是找了西莫。
被通知可以進入辦公室，他走進去，花白頭髮的老人正盯着一個特殊的箱子。箱子裏是透明的液體，乍一看就好像是普通的水。
但箱子上的屏幕上，顯示着一大羣細胞大小的銀色蟲子，正在瘋狂地裂變。那箱液體是模擬人體的□□混合物。
仔細地審視後，阿司低聲道，“這是我身上發現的寄生蟲？“
當時在飛船上，醫療艙的機器人取了一些生物樣本，送到了研究所，很快就得到了用於治療的藥物。
殺死寄生蟲並不難，只不過這種低等生物居然能逃避人體免疫系統的掃描，連阿司的機器基因都是經歷了一段時間後，才識別出入侵者。
“有些奇怪……“西莫咕噥着。
試驗場大多數經過多次重啓，並不具備孕育這些古老生物的條件，而且爲了防止這種意外發生，在試驗場上幾乎沒有投放過動物。
星球的資源有限，容不下原人以外的其他生物。
目前灰星有一小撮人提出，根本沒必要使用九個試驗場，把能源用在原人身上是浪費。還有人提出了應該公開灰星的能源體究竟能維持多久，統統都被行政院駁回了。
這次天琴四號星上發現的寄生蟲就像無菌室裏出現了超級大號病菌，如何發生的成了一個謎團。
西莫不是研究非人類生物的學者，灰星上也沒有設立這門學科，只好把生物切片交給了母系統，經過大量分析，最後只能證明這是一次意外。
他緊皺着眉，口中嘟嘟囔囔，也沒回答阿司。
阿司耐着性子，見他瘦削的臉龐皺成一團，嘆了口氣，然後機器人祕書哈尼走了進來，將那個水族館一樣的箱子拿了出去。
“你找我有什麼事？”清了清喉嚨。
“我，休息好了，打算去執行新的任務。”
“啊？”西莫拿起放在桌上的視像儀，這東西阻礙了他觀察蟲子，阿司驚訝不已，“你戴着……”
西莫淡定地，“這個，其實在灰星上沒什麼用。”
“什麼？”
“因爲灰星人的基因編碼就是身份編號，大家都是公開的，視像儀也讀取不出來，我帶着這個，只不過是爲了隨時瞭解自己的指徵，看看是不是該進入冷凍倉。”
“你可以替換器官的。”
“何必呢，任何東西的使用壽命都是有限的，我還是比較喜歡原裝的。”西莫咧着嘴笑了，“你剛纔說你休息好了，要執行新任務？”
他在心裏搖了搖頭，新人總是對工作充滿熱情，而他也只是在晉升到負責人之後，不再離開灰星，纔會偶爾懷念在試驗場上的歲月。
說到底還是因爲人老了，世界越來越小，纔會沉浸在回憶中。
擡起頭，看見阿司僵着臉，漂亮的面孔上陰雲密佈，口中喃喃地重複着，“身份編號，身份編號……”
天琴四號星的高維城，一些運作規則是借鑑了灰星的，也許是紅夫人偷懶，購物機器上那套掃描基因進行交易的方式和灰星差不多。
“對不起，”阿司回過神，才發現把自己的上司晾了半天，臉色微微漲紅，“我能不能先去聯繫一下安全局，有些事……”
西莫伸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阿司走出去，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聯繫上安全局的負責人，那個可笑的八字鬍。
“你查一查，xm1992的編號在這三年裏有沒有任何交易記錄。”聲音冷峻。他是行政院的祕密督察員，名頭足以監督安全局的工作。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負責人聳了聳肩，薄薄的嘴脣有些蒼白，“al4891，我們剛把那些信息交給了行政院。”
他們還是想到了一起，沒料到，真的查出一些問題。
隔着玻璃牆壁，阿司看見行政院的機器人走進了研究所的大門，西莫辦公室的門悄然打開，機器人整齊地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西莫和機器人一起離開了研究所。臨走之前，他發佈了一條內部通知，說他要去行政院接受調查，實驗員們可以繼續執行任務，也可以原地放假，等待進一步的通知。
研究所一下安靜了。
回到家後，過了好幾天，阿司一直沒有等到行政院的消息。西莫倒是回到了研究所，但是很快就宣佈他要出去休假，除非發生緊急事件，一概不要去麻煩他。
至於那個阿司在工廠裏見過的幽魂，除了得知在三年中曾經購買過生產義肢所需的金屬，也沒有更多的發現。
要不是小安和烏娜也見到了那個人，他簡直要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開始擔心身體裏的蟲子是不是沒有清除乾淨，進入療養艙，進行了血液替換。
在療養艙裏躺了幾天，一出來，阿司發覺房間裏狼藉一片，忍不住想喊小安，張了張嘴，又強行按下火氣，在房間裏找了一圈，沒發現人。
他皺起眉，走出院子，忽然聽見頭上傳來兩個說話的聲音。
“給我講故事……”
“我不會講故事。”
“就，就之前說的那個，那個……”烏娜的嗓門大了起來，着急地比手畫腳。
“羅密歐和朱麗葉？”小安認真地，“那是地球人的記錄，不是故事。”
“要聽，烏娜要聽。”她歡快地跺着腳，天台的地面簌簌作響，整個房子都在震動。
阿司無語地捂住額頭，趕在烏娜注意到他之前，匆忙走回房間，從廚房裏拿出一份食物簡單加熱了，一邊喫一邊忿忿地想：
這家是沒辦法待了，還是早點去工作吧。
西莫在休假前，發佈了目前緊急的工作是收集回被污染的基因樣本的複製品，因爲上次的事件讓研究所的聲譽蒙了塵。
調查過後，污染的原因是三個研究員在調節基因庫的溫度時，把降溫的操作錯誤地調成了升溫。
第一個研究員在巡視時發現庫內溫度偏高，進行了溫度校準，人工操作降溫。
第二個發現了同樣的問題，同樣的操作，還有第三個，又是同樣的流程。
幾十分鐘後，基因庫裏熱的和火爐一樣，最靠近加熱器的一批基因被污染了。
機器報警的時候，西莫剛好不在辦公室，等他接到警報返回研究所，已經晚了。
按理說，這種低級錯誤根本不會發生，況且是三名資深研究員犯了同樣的錯誤。他們還堅持說自己的操作是沒錯的。
但機器的記錄和他們所說截然相反，沒辦法，西莫只好先讓那幾個研究員離開了崗位，接受了視力和大腦的檢查。
幾輪檢查後，結果沒有發現任何病症，研究所最後只好用工作失誤的理由上報了行政院。
行政官給回了處置方案，讓他們儘快找到還活着的克隆複製體，而且這次不提供機器人協助，靠實驗員去茫茫人海里找尋。
冷冰冰的訊息傳回來，爲挽回研究所的聲譽，幾乎所有實驗員都中止了手上的工作，投入到緊急任務中，也包括研究所裏複製克隆體的那部分研究員。
偏偏西莫在這個時候去休假了，阿司覺得，可能和行政官對研究所的一些擔憂有關，他也是爲此進入了研究所。
他想起了一天前，行政官的祕密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