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小工廠的主人，也是唯一的員工，編號xm1992，在人口系統裏顯示最近進入了冷凍倉。一閃而過的那張照片，就是阿司剛見過的男人。
在灰星上，性別的判定只依據基因，僅憑外表無法判斷，而男女也只是x和y的差別。
小安抱着烏娜，跟在阿司身後，也不吭聲，主人似乎忘記了有交通器的存在，只顧埋頭走路。
頭頂上的光線刺目，烏娜的體質曬久了會出現眩暈，小安把手掌遮在她的頭上。
擔心地，“主人，從這裏走回家，按照你的步速，需要走五個小時四十九分，會耽誤你的晚飯。”
阿司清醒過來，疲倦地笑了笑，“我忘了這是灰星了。”
重新叫了車過來，大約幾十秒後到了，把他們安全送回了家。
回到家，小安把烏娜帶去洗澡，阿司坐在餐桌邊，發了一會兒呆，打開呼叫器。
阿吉的臉又出現在屏幕上，這次他正在和機器狗丟球，滿頭大汗地，“怎麼？你要出發了？”
阿司的聲音異常平靜，“xm1980，你認識xm1992嗎？”
阿吉的臉上掠過一絲詫異，舉起手，把橡皮球丟了出去，搖搖晃晃地走近，“那個，你爲什麼……”
“你們的編號這麼相近，我還沒去查資料庫，但我相信你們是同一批基因體。”
阿吉搖了搖頭，“其實他比我晚了一批，雖然我們的編號很近，但還是隔了幾年，所以他的手臂骨骼是完好的，只是腳有問題。”
阿司停頓了很長時間，“那你知道，他服務於機器人研究所嗎？”
阿吉低下頭，嘟噥着，“就工作了七八年吧。”
“他就是那間工廠的負責人，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阿吉激動起來，反駁道，“我一開始是不知道的……”
他是有私心的，灰星上的新人類都知道，阿司不是一個普通的灰星人，他是史上最成功的基因體，大家都在傳言，也許他會成爲新一代的行政官。
搞好和未來行政官的關係，也許會有機會出臺更多保障阿吉這樣殘障人士的福利，這樣的期望促使他接受了阿司的邀請，擔任飛船的機械師。
他們這些因爲基因造成機體殘缺的人，必然會被淘汰，但如果能讓研究所保存他們身上健康的基因序列，也算一個念想。
尤其他們這些一直保持着工作的半人半機器人，私下會有一些往來。
所以阿吉才知道了自己在定製義肢的工廠，原來是和他同樣的人在經營，自然就更加親近一些。
“紅夫人呢，你對她瞭解多少？”
“她？”阿吉咧開嘴，“她不是一個瘋子嗎？她是被驅逐出了灰星。”
很多消息並不是官方發佈的那樣，如果沒有親身經歷，很容易被假象麻痹。
紅夫人是一個很激進的人士，她一直聲稱浪費時間和精力在基因改善計劃上，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如果能讓機器人擁有大腦，它們纔會是新時代最優秀的種族。
大部分新人類都覺得她瘋了，直到她說出來下面這番話：
“你們，不，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擁有機器基因，這就是我們和機器人最親近的親緣關係。完美人類的計劃，失敗是註定的，因爲人類就是不完美的！整件事最後不得不被放棄，而我們如果把努力花在提升和我們有共同之處的機器人身上，那將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如果灰星的目標是最完美的人類，你們，全部都是淘汰者！這樣對你們公平嗎？”
“可是，當機器人足夠擁有智慧，找到新的能源，我們就可以擺脫智慧體的控制，去其他的地方……”
臺下的聽衆嚇得目瞪口呆，做不出任何反應，眼睜睜地看着紅夫人被緝查組的機器人帶走了。
那是發生在一個多世紀前的事，阿吉也記不清了。幾周，或者是幾個月，總之在一段很合理的冷靜期之後，紅夫人發出聲明，她決定離開機器人研究所，去某個試驗場幫助原人基因研究所開展工作，就在那裏養老。
“你爲什麼說她是被驅逐的？”阿司懷疑。
阿吉清了清喉嚨，他那個時候年齡還很小，沒有聽懂紅夫人在說什麼，只記得那一頭火紅色的頭髮在風中飄動，好像一團火焰。
“當時紅夫人的研究所在進行仿製人的項目，它們擁有合成纖維的皮膚，除了原子腦，身上幾乎沒有金屬，長相和人也幾乎一樣。”
阿司揚起眉毛，沒有給出直接回應，在記憶中搜索行政院裏看見過的文件，關於紅夫人，也就是bs2202，幾乎沒有特別的記錄。
但是新人類的出生數量在那段時間裏有很大波動，跌至谷底。
居然在那個時候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難怪中間隔了很多年沒有新的基因序列嬰兒誕生。
“聽說，紅夫人爲了保全機器人研究所的成果，接受了離開灰星的安排，他們說這其實是驅逐。因爲離開了這裏，她也無法繼續研究了。”阿吉搖了搖頭。
那些聽衆很多都是基因重組出現了缺陷，或者是和紅夫人一樣，機器基因在體內接近一半的染色體。大家很清楚他們的基因不會被保存，所以她的那些話還是有一定煽動力。
阿司既驚訝又不解，他們出生的時候就被機器人教育過，要全心全意服從灰星的規則，他們的目標就是創造出完美的人類基因組合。
“紅夫人爲什麼…”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說出半截。
“你是說灰星憲法吧，紅夫人說她發現了規則中很大的漏洞，就是機器人的三大法則。”阿吉說。
第一，機器人絕不可傷害灰星人，並且要保護灰星人的生命安全。第二，除非違反第一法則，機器人必須服從灰星人的命令。第三，在不違反第一及第二法則的情況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
“紅夫人說，灰星人的定義是模糊的，如果說完整的人類基因擁有者纔是灰星人，那麼她不是灰星人。如果說，身上有部分機器基因的她屬於灰星人範疇，那麼機器人的定義也不準確了。”
“三大法則既然存在悖論，那麼她也無需尊重灰星憲法。”
阿司猶豫了整整一分鐘。
阿吉晃了晃手，確定通訊頻道沒有出現信號干擾，問道，“你爲什麼這麼關心紅夫人，按她的年紀，她早就死在某個星球上了。”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熱話題，如今早就冷卻了。
阿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冷靜地看向屏幕，“那現在說一說xm1992吧，除去他那些資料，你還了解什麼？”
“嗯——嗯——嗯”
烏娜甩着頭髮，從浴室裏跳了出來，圍着餐桌跑來跑去，“我餓了，烏娜餓了，我要喫飯了。”
阿司呻|吟了一聲，把餐盤推到一邊，徑直走進了房間，然後發現通訊器中斷了，正想再次接通，就收到了行政院讓他迅速前往的消息。
他巴不得趕緊離開和烏娜同時存在的空間，換好制服，走出了大門。
這次的目的地是安全局，在灰星上存在感很弱的一個機構，研究所的實驗員卻很熟悉。
安全局的職責主要是監控環境的安全性，灰星上足夠安全，他們主要是巡視試驗場的異常發生事件。
半小時後，阿司走進了安全局負責人的辦公室，這位負責人看不出年紀，留着可笑的八字鬍。
“al4891。”熱情地伸出手。
阿司無奈地握了握，“我是來……”
“你確定你看見了xm1992？”快速地鬆開手，負責人開門見山，那間工廠的所有者註冊信息是這樣的。
“我看見了一個接待的人，但我沒有確定他的身份。”視像儀在返回研究所後就交了，而且那東西在灰星上也沒有什麼用。
在灰星上，大家很少和同類交往，每個人生活在自己的活動軌跡上，就像像空中航線一樣，沒有交錯。
每個人的身份信息只依靠獨一無二的基因編碼，，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對別人的隱私感興趣。
安全局和研究所才掌握所有灰星居民的身份信息。
八字鬍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擴大的笑容，“有趣，因爲xm1992在三年前進入了冷凍倉，而且我們確認過，那裏面的確躺的是他本人，所以那間工廠裏不可能再出現另一個他。”
阿司冷靜地，“也許我看見的是另一個人，不管如何，那個人消失不見了。”
“還有別人看見了他嗎？”
“我的機器人……”
“啊，好啊，麻煩你讓你的機器人把原子腦裏記錄的畫面發到這裏來。”
阿司照辦了，當那個圖像信號投在屏幕上，負責人的臉色有些難看，圖片裏的人和xm1992的外形完全匹配。
之前阿司看過xm1992的照片，也是聲稱自己見到的那個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