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地把傢俱歸位後，她拿起兩個小人，左看右看，小臉糾結地皺成一團，這下似乎難住了她。
阿司鬆了一口氣，走回座椅，緩緩地坐下。
果然，烏娜放錯了位置，許久沒出現的電流刺得她慘叫一聲，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又試了幾次，還是不成功，她辨認不出小人的區別。
阿司默默地打開機器，查了一下報告。當時研究所給烏娜做過全身掃描，人類年齡三歲半，體質一般。但先天基因缺陷會影響她的大腦，隨着長大，顳葉區域的連接會漸漸斷裂，初步表現就是無法識別出人臉。
垂下眼眸，輕輕地嘆了口氣，俯身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小球，朝烏娜丟了過去。
烏娜警覺地嗷了一聲，死死地閉上眼，沒料到小球自動避開了她的臉，以奇怪的角度在空中折射出去。
“去抓球吧。”阿司笑笑，“抓到了喫飯。”
很少見到阿司笑，烏娜咧開嘴也笑了，小屁股一撅爬起來，屁顛地開始追球跑，一邊跑嘴裏還模擬着飛行器升空的嘶嘶聲。
小孩子的快樂，就是眼前的幸福。
阿吉貼着艙門溜了進來，“你給她玩這東西會不會早了點。”
那個訓練球時速最快能到三十公里，就憑烏娜那兩條蘿蔔短腿，跑斷了也抓不住。
阿司的上身靠回椅背，“她不在，我們聊些別的事。”
“喔。”阿吉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是要聊xm1992嗎？”
“那個先等一等，你告訴我，你認識的人中，有多少人當時是支持紅夫人的。”不疾不徐地說，他仔細查過阿吉的底，絕不可能做出背叛灰星的事。
“我認識的……”阿吉一愣，“你什麼意思？”
阿司咳嗽一聲，以平板的聲調，“她的話很有煽動力，也許，你，你們，會覺得跟隨她就有新的未來。”
阿吉狐疑地看着他，歪了歪頭，又恍然大悟，“你，你懷疑xm1992，不，你懷疑當年在機器人研究所工作的人，不，不，不！你是懷疑像我這樣的人！”
憤怒的火光在他眼中燃起，他咆哮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種先天殘疾，就一定想着破壞，想着報復……”
一邊慢慢地後退，“這是你的想法，還是研究所的，還是，行政官的？！”
阿司僵在原地，不知道阿吉的情緒怎麼突然就被引爆了。
“難怪，前幾天安全局的機器人還到我的家裏，把我倉庫裏所有的義肢都檢查了一遍，還帶走了我組裝的機器狗。”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苦笑起來。
“我還以爲你這次執行任務叫上我，是因爲信任我，沒想到……”
阿司冷靜地，“我不知道安全局找過你。”
阿吉根本聽不進去，喊道，“他們一直盤問我的義肢是不是有私下交易，爲什麼記錄裏的數量和我倉庫裏的對不上。”
阿司皺起眉，他知道上一次的航行中，阿吉的身體發生不適，多次更換過義肢，有些廢棄品就丟在了飛船上，還有一隻義肢安裝在小安身上。
“你爲什麼不告訴他們你丟了一部分在飛船上？”阿司脫口而出。
阿吉猛喘一口氣，譏諷地，“然後我要告訴他們，去飛船上查嗎？他們會查到小安更換的記錄，它身上的部件都是沒有登記的，還有，一把使用過的沒有記錄的原解槍。”
“所以你是不想他們查到我身上。”阿司低下頭，以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
阿吉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我知道你在保護你的機器人，我從來沒見過其他灰星人會這樣。”
就好像他，用各種報廢零件組裝了一個機器狗，也是那時在飛船上，p19把人類資料庫展現給他們的時候，他看見狗的樣子，突然就跳出了這個念頭，幫他打發掉了飛船上漫長的時光。
他只是維修師，從來沒想到自己能創造出一個東西來。
直到回到家裏，小狗才完成最後的一步，可以發出吱吱叫聲，在院子裏搖頭晃腦地跑來跑去。沒有嵌入原子腦，不能思考複雜指令，但總是跟着他，蹭着他的機械腿，還會跳進他的懷裏。
結果，安全局帶走了他的狗，說是非法制造的機器人，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和註定是淘汰品的他不一樣，阿司是灰星的歷史上基因最出色的新人類，極大可能會成爲未來的行政官。
如果他把陪伴的機器人看得如此重要，阿吉願意看見他成功地當上行政官。
結果現在盤問他的人，變成了阿司，他一時悲從心來，靠在艙壁上，雙腿慢慢跪了下來，地面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所以，你和他們一樣，是在調查我……”
阿司的目光頓時深遠起來，快步走到阿吉身邊，用力地把他拉起來。
“我沒有懷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認識的xm1992，是不是真的在冷凍倉裏。”
阿吉激動地轉向他，先是喫驚，然後表情越來越茫然，“冷凍倉？他告訴過我他絕不會去冷凍倉。”
他和xm1992兩人私下比較多聯繫，他們都對機械維修感興趣，抱着要工作到最後一刻的信念。
冷凍倉是爲了緩解疼痛，主動放棄生命的選擇，阿吉不會選，他也不相信xm1992會去那裏。
“是這樣的，”阿司停了幾秒，“其實我並不懷疑你，但我覺得紅夫人在灰星上的追隨者，幫她在暗中生產機器人，還幫助她逃亡。”
由於過度驚訝，阿吉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天，她真的還活着，等等，你是說那間工廠？”
阿司搖了搖頭，“不能確定，但是那裏有製造機器人的設備。”
阿吉像是得到了提示，立刻說，“所以你這次去四相星，是去追捕紅夫人。”
“這個，你就不要猜測了。”阿司的表情嚴厲起來。
阿吉站直了身體，“那你要是說xm1992，他確實很崇拜紅夫人，說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
xm1992曾經在機器人研究所工作過八年，自然見過紅夫人，而且他不僅感激研究所給了他工作機會，還多次表達出對負責人的欽佩。
“他說，大部分他認識的灰星人只是活着，可是紅夫人卻在爲了一個目標而努力活着。”
紅夫人之前的新人類，因爲體內的機器基因比重太高，多數都活不了很久，最後的人生都在冷凍倉裏度過。
她一直在服用特製的營養液壓制病症，但看起來根本就不在乎。
經常在研究室裏和她的機器人在一起，耐心地看着它們一點點移動軀體，發出聲音說話，就好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孩子？”阿司嘲笑地哼了一聲。
“他說，那是紅夫人自己說的，說那些機器人就是她的孩子，她要爲了讓機器人獲得和灰星人同樣的權利而奮鬥。”
“真是瘋了。”阿司緊緊地抿起嘴脣。
阿吉當時也想不通，可是經歷了機器狗被安全局帶走的事，他又有點理解紅夫人瘋狂的舉動。
晃了晃腦袋，把那個愚蠢的念頭丟掉，“我只知道，xm1992一直希望能去紅夫人所在的試驗場工作，但是被研究所，哦，你工作的研究所拒絕了。”
“實驗員……”阿司沒好氣地，研究所要求實驗員起碼不能從外表上被原人們發現和他們不同。
除去實驗員和研究員，其他工作都是由機器人完成。
“所以他轉了幾圈，換過幾份工作，好像也去飛船上工作過，後來就買下了那間工廠，也是方便自己……”
阿司的聲音低了下來，“他在飛船上工作過？”
“好像時間很短，那時我在一艘飛船上，他給我發過消息，說是想問我要注意些什麼，可惜我在飛船上接收不及時，等看見消息的時候，他都已經結束了飛行任務。”
阿司一轉身，摁下控制檯的通訊器，把p19喊了進來，然後就看見在它笨重的腦袋上趴着烏娜，八爪魚一樣箍着。
嘆了口氣，“你抓到了啊。”
烏娜得意地舉起手中的小球，“烏娜，抓到了！”
“阿吉，你帶她去餐廳吧。”
阿吉的嘴脣顫了顫，到底沒拒絕，彎下腰，用機械手輕輕抱起烏娜，認命地，“走吧。”
烏娜眨眨眼，臉上浮現起疑惑，但還是聽從了阿司的話，牽着阿吉的衣角，踮着腳尖往外走去。
等他們離開了機艙，阿司讓p19登入了母系統，查到了xm1992的檔案。
那條記錄實在太短了，在他一百八十多年的履歷里根本不起眼：
“曾經在飛往天琴三號星的飛船上服務六個月，因身體不適提前返回灰星。”
阿司開始懷疑，在那次短暫的星際旅行時，xm1992聯繫上了紅夫人，並且一直保持着祕密的聯繫。
除了他以外，當年加入機器人研究所的灰星人是不是還有和他懷着一樣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