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掛起一抹微笑——
“al4891。”一個晃盪的身影走到面前，阻攔住他，“需要你配合我們去調查。”
阿司僵住片刻，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牽出一個笑容，“如果你是說烏娜，她是我住宅的新訪客，已經得到了執政官的特別批准……”
來的人正是安全局的負責人，熟悉的八字鬍。
擡起背後的手，放在嘴邊咳嗽幾聲，“不是關於非法訪客。”
阿司垂下目光，“那什麼事情要勞你大駕。”
八字鬍掩藏不住笑意，“你是不是剛見了sim4787？”他說的是西莫。
在灰星上，這種私人會面的隱私信息只會在一種情況下被安全局知悉，阿司打斷了他，“發生什麼事？”
“他死了。”
阿司站在原地，陷入了極度的震驚。
死了？西莫死了？作爲一個灰星人，死在了冷凍倉之外？非自然死亡？
尤其是不到半小時前，他纔剛剛見過的這個人，看起來身體健康，滿面紅光。
“他是怎麼死的？”謹慎地問。
八字鬍瞥了他一眼，“這個，恕我不能直說，你和我走一趟吧。”
阿司極其鎮定，“既然你知道我見過他，那麼在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是活着的，所以我沒有辦法給你什麼線索。”
八字鬍不耐煩地，“你也知道我們是不能調取住宅監控的，那屬於灰星人權保護法，所以他死之後整個房屋的系統都自動封閉了，現在只有你能告訴我，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麼？”
“我們談話的內容和他的死亡有任何相關嗎？”
八字鬍冷笑，臉上增添了幾道皺紋，“這個，要聽完才知道。”
阿司無奈，只好跟着他上了一輛安全局的飛車，眼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拋在下方，越來越小。
安全局的職能在灰星上很邊緣化，大部分時間都是安排下屬的緝查小組去各個試驗場巡視，如今所有的試驗場都夷爲了平地，他們一下少了很多工作。
不知道怎麼會恰好在這時出現了灰星上的居民意外死亡事件，簡直匪夷所思。
灰星人最引以爲傲的，就是他們的大腦無限接近純粹理性腦，憲章又要求他們尊重自身及他人，生命除了本人，沒有其他人可以剝奪。
車上的兩人面面相覷，八字鬍的手緩緩拍打着膝蓋，有節奏地。
阿司沉思了片刻，“他是自己終結了生命？”
八字鬍的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如果他是清醒的話，我們會得出和你一樣的結論。”
“什麼意思？”
八字鬍嘆了口氣，“他的杯子裏查出一種罕見的神經毒素，研究所證實了是某個試驗場上的植物提取的玩意兒，那種東西會麻痹神經，產生一些幻覺。”
阿司皺起眉，“你們懷疑他是被人下了毒？”
八字鬍閉上眼睛，“我們辦公室比較遠，你，等到了再問吧。”
上一次去安全局，阿司來去都很匆忙，沒有仔細留意。這次走過了一條漫長的綠色走廊，腳步聲迴盪在空間中，他才恍然大悟，“你們這裏沒有機器人員工？”
從前臺到走廊上遇見的，都是如假包換的灰星人。這和研究所中時常遇見金屬面孔大不相同，更不用說行政院裏全是機器人僱員。
八字鬍低頭笑笑，“機器人不安全，我們安全局在灰星不僱用機器人。”
“爲什麼？”
“爲什麼？”八字鬍玩味地重複了一次，“他們的第一法則是不可傷害灰星人，那麼如果有灰星人下達命令讓機器人去刺殺灰星人，會發生什麼？”
“什麼都不會發生。”阿司冷冷地。
“如果下命令的人告訴機器人，它不這樣做的話，自己就會死亡呢？”
阿司哼了一聲，“機器人無法採取行動，它會陷入僵化。”
八字鬍猛地一擊掌，“說的好，如果這是一個家用管家型的機器人呢？是不是就會眼睜睜地看着謀殺發生，不採取任何行動？”
阿司搖頭，“灰星上不會發生謀殺……”
八字鬍神祕地笑了笑，“那是因爲灰星上本應都是新人類居民。”
眉頭陡然一緊，阿司明白過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八字鬍裝腔作勢地乾咳了幾聲，“我想說什麼……只是有些人喜歡利用特權破壞灰星的規則，而機器人只會服從主人，這和安全局的宗旨不相符。”
這番話的鋒刃隱藏得不深，明晃晃地是指責他帶來一個非法訪客，還是研究所頒佈過黃色警報的原人小孩。
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只不過是爲了al4891。
說來說去，al4891還不是執政官，沒有經過公選絕不可能生效。而且連一封正式的任命文件都沒有發佈過，他就能自由出入行政院。
阿司沒有說話，他大概猜測出，八字鬍屬於“後天派系”。
幾百年前，風頭正盛的紅夫人提出了“機器人比原人更接近新人類”的論調，機器人研究所一度風靡。在她黯然離開灰星後，又有一股新的勢力崛起。
那就是“後天派系”。
他們認爲基因的優勢不足以抵禦後天的環境影響，所以一個人的出生，不代表應該享受任何優先權，而是要依據後天的功績和能力來選出下一屆灰星領袖。
所有人都該在一個跑道起跑。
這個派系很少公開演講，成員們只會在公投的選票中投出驚人一致的票型。
阿司這樣的恰恰就是後天派系盯得最緊的灰星人。
他們恨不得手持放大鏡研究他的一言一行，想從中驗證他們的教義。
執政官讓阿司去研究所歷練，一部分原因也是爲了避開這個派系的糾纏。這個派系的成員一般不會對原人感興趣，認爲試驗場上是低等生物，所以研究所裏應該不會有他們的人。
目前執政官並沒有改變他們想法的意思，不同思想之間的碰撞是被允許的。
只要阿司做出功績，自然就會讓這些人啞口無言。
“走吧，進去說。”八字鬍簡單扼要地說，走進了負責人辦公室。
辦公室的牆壁上懸掛着九張地圖，對應着九個試驗場，地圖上原本有人居住的地方會亮起黃色，登陸點是綠點，但現在全地圖都是灰暗的。
八字鬍隨意地在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
“你和我說一說，你和死者談了些什麼？”
阿司說，“我可以告訴你我問了什麼，但是他的話我不能轉述。”
其實安全局可以尋求執政官的支持，母系統就會將西莫住宅裏的機器人數據調取出來，不知道是負責人不想驚動行政院，還是他嘗試過沒有成功。
阿司不想貿然地把其中一段信息告訴安全局，尤其是他沒有和執政官報備發現了小葵這號人。
八字鬍露出不滿的表情，“你難道要用人權法來給你擔保？不可代他人轉達思想，可笑，這人都死了，我上哪裏驗證你的話？”
阿司立刻抓住他話裏的漏洞，“是的，他死了，那你爲什麼會相信我單方轉述的話？”
“你說，我當然會相信。”笑得有些勉強。
阿司心知肚明，這個人很可能是因爲調查不出西莫的死因，打算從他這裏尋找突破口，畢竟灰星從來沒有出現過有人用這種方式終結生命的前例。
更別說西莫還是一個科學家，生物學和基因遺傳學專家。
“我和他說了一些這次我在四相星試驗場發現的異常，請他休完假回研究所再去調查一下情況。”慎重思考後，還是透露一些信息。
八字鬍的臉孔扭曲，極其不悅，“你這是在搪塞我？”
“我和他談的就是這些。”阿司聳肩，“或者你可以去調取機器人數據。”
八字鬍冷冷地，“你知道他那棟房子裏沒有機器人管家嗎？”
阿司愣了一下，原來是因爲這個原因，難怪西莫自己給自己倒飲料，完全不勞煩機器人助手。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鐘，阿司忽然擡頭，“你在房間裏發現了視像儀嗎？”
八字鬍的編號是ln9775，還不到兩百歲，算是中年人。對研究所的內部規則也是一知半解，瞪大眼睛，“那東西，不就是研究所內的工作設備……”
“你在現場找到了嗎？”阿司又追問。
“沒注意……”暗自嘀咕。
研究所和安全局是平級單位，但在灰星市民的心中，前者是未來的希望，後者約等於是研究所的保安，作爲負責人的他不屑於去研究那間機構裏的程序。
“好，我再說明一下，我和sim4787聊到了一件疑似違反研究所規定的發現，他當時很喫驚，表示他毫不知情，然後，他就死了。”阿司的口氣犀利起來，完全不似之前那麼被動。
“但是我之前見過他的場合，他都會佩戴視像儀，雖然有些小小的犯規，但是他使用的是很早前就淘汰的老型號，除了能監測體表特徵，也沒有太多用處，但他似乎離不開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