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違反了灰星憲章，危害同胞的安全，但是安全局仍然不能剝奪他們的生存權。
所以需要一個一個接受調查，等安全局完成報告，由執政官決定這些人的命運。在那之前，他們還是可以正常在灰星生活，只是不能接觸其他的居民而已。
大家害怕思想會像病毒一樣進行傳染，自主地保持了和這些“叛徒”的距離。
唯一能夠接觸到這七十九人的就是安全局的調查員。
阿司換了一身安全局的墨黑制服，戴上帽子，避免了路上遇見的指指點點，按照名單的排序，先去拜訪了第一個人。
那棟房子看起來死氣沉沉的，好像許久沒有人住過，但其實那個複製的假冒屋主纔剛剛被抓起來。
阿司禮貌地摁響了門鈴。
半天也沒有人迴應。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就好像時間對於他沒有任何意義。
門終於開了，一個憔悴的身影迎接了他的到來。
“xm1980，”阿司喊出了他的編號，“你的複製體在冷凍倉被銷燬了，現在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些問題。”
那人耷拉着肩，杵着一根金屬柺杖，少了一隻機械足的身體看起來不太平穩，他冷笑着，“居然是你。”
話語中的諷刺，阿司並不在乎，“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難道我有說不的權利？”
阿司盯着他，“你有，你可以拒絕調查。”
xm1980嗤了一聲，“那麼我也沒有申請進入冷凍倉的權利了。”
阿司不說話，等着他慢慢後退，頹然地說，“進來吧，我自願接受調查。”
房間裏沒有透出光，一團漆黑。那人似乎自從回來之後一直生活在黑暗中，阿司很快適應了，還是皺起眉，“我需要確認你的身份。”
xm1980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遵命，調查員。”
·
窗戶上遮光板自動打開，阿司終於看清了房子裏的佈置，空空如也，xm1980很久沒有在這裏生活了。
他的長相和說話的口氣，都和阿司之前在工廠裏見過的那人一樣。
“你一直在暗中製造機器人的部件，運輸到木星上。”阿司也不想兜圈子，“我之前見過的那個人是你。”
xm1980滿不在乎，“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你知道青芝是機器人嗎？”
果然不出阿司的預料，這件事並不爲人知，xm1980倏地瞪圓了眼眶，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你胡說八道！”
“那你以爲她是誰？”
“她是一個人類。”
“你覺得她是原人？”
“是。”
“但是研究所的基因庫裏並沒有她的資料。”
對方立刻底氣不足，“你說沒有就沒有嗎？”
阿司雙手抱胸，冷淡地望着他，“我在這種事情上欺騙你沒有意義。”
“不可能不可能。”xm1980焦躁起來，拼命晃着頭，“她不可能是機器人，她是一個人類。”
“她如果是一個機器人，會動搖你的信念嗎？”
xm1980喃喃道，“不是，她爲什麼不告訴我們？”
當發覺一個隱藏的祕密，整個故事都會變得不一樣。
“紅夫人沒有告訴你？”‘
沉默代表了默認。
“紅夫人覺得機器人才是人類的未來。”阿司戳穿了謊言，“她說服你們背叛灰星，不過是利用了你們是被淘汰的人類基因。”
xm1980忽然激動起來，“不是，不是這個原因！”
阿司頓了頓，“那是因爲什麼？”
“因爲智慧體已經沒有繁衍後代的能力，它們需要藉助新人類計劃，培養出它們的爪牙，進一步去佔領其他宇宙！”
阿司不易察覺地站直，滿是鼓勵的口氣，“繼續說。”
紅夫人對她的信徒說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智慧體所在的星系距離銀河系有幾百萬光年，它們的科技領先了人類幾個量級，掌握了壓縮空間和釋放引力波的能量體。
但是它們漸漸地，無法繁衍後代。
完全放棄了□□的束縛，只是精神波的存在體，卻逐漸走向消亡。在它們的智子計算機測算出毀滅之日的具體時間後，它們就開始在宇宙中物色新的生命載體。
只是大部分舊宇宙內的高等生物都死亡了，新宇宙還在大爆炸中不斷涌現，但智慧體沒有實體，不能離開這片宇宙，也就無法去征服新的宇宙。
終於，早已毀滅的地球上殘留的人類dna信息引起了智慧體的興趣。
“它們控制人類，只是爲了藉助人類去開發新的宇宙？”阿司皺起眉，“這種事，紅夫人又怎麼能夠知道？”
“這也是它們想通過基因重組的方式，創造出新人類的原因。”xm1980喘了一口氣，“紅夫人從一個接觸過智慧體的人類那裏得到了這一切。”
阿司淡淡地，“你是說紅夫人通過執政官得到了這些信息？”
“當然不是執政官。”老人嗤之以鼻，“那傢伙就是智慧體的走狗，怎麼可能爲人類着想？”
阿司沒吭聲，對於“走狗”一詞也不加以糾正，頓了頓，“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xm1980忽然像皮球一樣泄了氣，“青芝作爲見證人，證實了那人和紅夫人交流的一切，除了她，沒有其他人……”
紅夫人不僅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個真相，還展示了很多智慧體才擁有的技術，遠超過灰星的一切。
這才讓本來就追隨她的灰星人更覺得被智慧體欺騙並利用了，必須要想辦法遠離智慧體的控制。
紅夫人的追隨者分爲兩派，一派是主張離開23號星系，尋找他們新的家園，一派是主張佔領灰星，團結所有的新人類，將智慧體趕出去。
青芝選擇加入了後一派。
“你說她是機器人，有沒有證據？”xm1980的聲音顫顫巍巍，他作爲最早崇拜紅夫人的一批人，很難接受紅夫人沒有將實情告知。
阿司取出一塊晶體，投放出影像。那是來自他視像儀上的晶片，記錄了那個深夜闖入指揮大樓的畫面。
當看見紅夫人和青芝兩副面孔的切換，任何一個熟悉紅夫人的人都不會懷疑他的話。
xm1980彷彿一下衰老了幾十歲，“她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自認爲自己是紅夫人的精神摯友，雖然那個冰冷高傲的女人不易親近，可是在談到她的計劃時，眼中閃動的火焰不可能是假的。
卻還是沒有把她的祕密告訴自己。
“按照紅夫人的話，我們都是智慧體的實驗品？”阿司問道。
“是……”xm有氣無力地回答。
“機器基因到底有什麼用處？”
xm1980看了他一眼，“壓抑人類的情感，讓我們絕對理性。”
阿司怔了怔，“那爲什麼，它們一直在追求減少機器人基因的比重？”
xm1980大笑起來，“因爲我們的身體排斥機器啊，傻瓜！”
在紅夫人之前創造出的新人類，軀體和大腦都慢慢被機器基因吞食僵化，直到生物基因的比重超過了機器基因，那個嬰兒才活到了成年。
機器基因就像遠古的寄生蟲一樣，慢慢吞噬着寄主，染色體本能地反抗，除非它們變得微不足道，纔有機會共存。
阿司思考了一會兒，“你爲什麼那麼相信bs2202的話？”
xm1980苦澀地說，“也許是她眼睛裏的光，也許是她告訴我，我們本應擁有自己的後代，而不是成爲被智慧體七拼八湊的實驗品。”
“你們偷偷複製了那些研究所丟失的dna，是爲了什麼？”
“讓人類回來，而不是作爲試驗場的小白鼠。”xm980斬釘截鐵，他是這麼相信的。
阿司點點頭，“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會離開，告訴他們你完成了調查。”
xm1980不太舒適的姿勢終於調整了一下，他經受着巨大的疼痛，因爲灰星暫時剝奪了他更換機械四肢的權利，他就像一個臨終者，等待着死亡的召喚，說話纔會毫不顧忌。
“哼，我不相信他們，不過……你問吧。”
“執政官是什麼人？”
xm1980古怪地笑了起來，“他是什麼人？你覺得他是什麼人？”
阿司鎮定地，“是我問你問題。”
xm1980鬆開手杖，順着牆角慢慢坐在地面，閉上眼，似乎是眼睛被光線弄疼了，咧開嘴，“那個人啊，是把靈魂出賣給智慧體的混蛋。”
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等阿司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xm1980死了，因爲疾病導致的自然死亡。
灰星上從來沒有發生過自然死亡，沒人親眼目睹過，阿司當然也不例外。他心懷懊惱地向安全局報告了這起事件，有監控作證，林恩倒不是很在意，畢竟阿司完成了調查。
“這樣也不錯嘛，省得他去冷凍倉浪費能源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灰星人開始把能源體是有限的這個習慣語掛在嘴邊，好像啓動了某個倒計時一樣。
資源一旦有限，佔用資源的其他人都變得不順眼起來。
阿司結束了通話，不等機器人過來收走屍體，就前往名單裏第二個人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