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夫人也知道那件事，可惜所有的知情者都不在了，林恩也只是看見了片段。
【干擾波波動強烈】
阿司遞過一杯水，“我不是執政官派來的，你放心。”
林恩奪過杯子，一口飲幹，喉嚨簡直要冒煙，喘着粗氣，“我不知道你到底爲什麼想知道這件事，我也查過那個大腦的主人，該死，沒有結果！”
當那件事變成他一個人的祕密，奪去了他曾經寄託在這顆星球的所有美好願望。他真後悔，不如做一個普通人，起碼可以簡單快樂的生活。
“那個人不是安全局的人？”阿司皺起眉。
“當然不是！”林恩氣壞了。
“你剛纔問我，要不要掃描那幾個人的大腦，是爲了試探我？”
林恩沒回答，陰惻惻地盯着他，半響，“你是不是真的和行政院割裂了。”
“很重要嗎？”
“很重要，關係到我身後的那些人能不能信任你。”
這還是阿司第一次聽到後天派系的成員親口承認他們的組織，點了點頭，“我想找出真相。”
“什麼真相？”
“我們是不是自由的。”
灰星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但是可以選擇自己如何生活，以及什麼時候結束。他們從心底認可新人類計劃，並且接受自己是計劃裏的一員，也是因爲他們相信了行政院告訴的：
一切都是爲了消滅導致人類滅亡的基因，讓新人類這個族羣可以在宇宙中永遠地繁衍下去。
大家相信，自己是通往未來的階梯。
直到紅夫人和青芝率領的叛軍告訴阿司，這個計劃就是謊言，是智慧體來控制人類作爲其載體的謊言。
林恩頓時就明白阿司知道了一些沒有寫進報告裏的東西，起身走到辦公室門口，掩上門，轉身說道，“我這裏沒有監控，也沒有機器人，母系統也無法接入，你說吧。”
四十多分鐘後，阿司離開了辦公室，留下了苦苦沉思的林恩。
他能坐上安全局負責人的位置，是由於過人的頭腦及出色的表現，但多年前的偶然瞥見的那個畫面如夢魘纏身：
行政院控制研究所讀取死者的大腦。
這是違規的，但是違規的人是這個星球具有最高決策權的執政官，還有他的幫兇。
即使研究所的負責人可以換成更有良知的灰星人，但機器人呢？機器人會把死者的大腦當作灰星人一樣守護嗎？
他從那時開始，以巡查試驗場爲名處處給研究所找茬，一邊又抵制機器人進入安全局本部，並且儘量脫離母系統的監控系統。
不知不覺中，他的努力制約了研究所的勢力，才被組織注意到。
當他被吸納進那個組織，纔算是找尋到了一些同伴。那些人和他一樣對於機器人有着恐慌，機器人狂熱分子的紅夫人在當時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林恩憑着強硬的態度和手段，成爲了那個組織的頭號人物之一。直到紅夫人被流放了，而西莫也慢慢收斂了行動，擺出一副準備退休的姿態，組織才減少了聚會，開始形同虛設。
他的目標只剩下一個。
如果不是阿司的出現，西莫自殺，那個消失了很久的恐懼不會再度復活。
林恩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於al4891的存在，無端地有股敵意，他們甚至根本不認識。
那時候他就發動組織的成員，提出了反對先天基因決定一切的論調，拼命想阻止阿司進入核心部門。
但事情的發展又完全突破了預期，阿司反而進入了他最擔心的研究所。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打算一旦找到阿司的錯處，就發動組織去阻礙他。
最後得知阿司拒絕了行政院的任命，申請成爲安全局的僱員，他突然生出一種害怕又期待的複雜情感。
al4891，灰星上誕生出最成功的基因序列，最少的機器基因位數，最大程度保留了人類的生物特性，堪稱完美的配型。
新人類項目也許因爲他可以畫上句號。
工作接觸後，林恩纔不得不承認，阿司是他見過最有潛力的灰星人，因爲阿司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他心想，如果如阿司自己所說，真的查出叛軍的殘餘，藉機從行政院那裏獲取新人類項目的真相，削弱執政官的權力，也許那個夢魘就不會再出現了。
阿司離開了安全局，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去拜訪了下一個調查者。
那是一棟藏在一小片森林裏用木頭搭建房子，森林也是由屋主創造出的外部景觀，包括內循環的灌溉系統，還有植物的生態圈，這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
從樹的高度來推測，這房子起碼存在超過了兩百五十年，而且不易移動。灰星人在年輕時經常搬家，如此用心佈置的房子很少見。
這位調查者是迄今爲止唯一的一名女性，是研究所的前任研究員，級別高於一般實驗員，不過在幾年前就退休了。
一個本應安享晚年的老人，偏偏摻和進紅夫人的計劃。阿司有種預感，他可能會從這人的口中，得到很多信息。
阿司在門口報出自己的訪客身份，門立刻打開了。
錯愕地，看着面前那個矮墩墩的家用型機器人，這似乎是他遇見的第一個使用灰星機器人管家的調查者。
“請進。”機器人恭敬地讓開，“主人不方便走動，在房間等你。”
阿司皺起眉，對於這個熟悉的形象，總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請進。”機器人又催促了一次。
阿司沒有再猶豫，走了進去，房子裏面比外面更讓他睜大雙眼。
這麼復古的木材小屋結構，甚至只在試驗場的村莊裏見過，牆壁是木頭堆砌的，上面佈滿了青苔和植物的花苞，角落堆滿了各種小型植物的培養皿。
看上去是特意微縮了形態的地球植物，透出詭異的豔麗顏色，紅色的灌木，紫色的蘑菇，藍色的藤草。
他記得這個研究員是一名植物學家，但西莫也是智人研究學家，房子裏也沒堆滿泡着人體器官的福爾馬林液。
“啊，是al4891。”一個溫柔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請進來吧。”
阿司循聲走了進去，看見一個白髮女人站在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旁邊，她的身材較矮，但很苗條。
當她轉身的時候，她的背脊給人一種微微彎曲的感覺，雙手優雅地握着。
“你是jy……”
“我叫珍妮。”白髮女人打斷他，聲音溫和有力，“我有名字，和你一樣，阿司。”
阿司怔了怔，珍妮和紅夫人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這女人像水一樣，溫婉卻很堅韌。
“你知道我？”他忽然警覺。
“當然，青芝和我聊過你。”珍妮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讓她的臉生動起來，“你是來找我調查的，請坐。”
阿司沉默不語，目光越過她，望向那個巨大的容器，裏面似乎有東西在漂浮，“那裏面是什麼？”
珍妮咧開嘴，“哎呀，他們把我留在研究所的東西搬過來了，因爲除了我，沒人能照顧它們。”
“它們？”
“你看不見它們？”
珍妮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紫色的試管，滴了幾滴液體進去。
奇妙的一幕出現了。
容器裏顯現出無數閃爍着紫色熒光的透明的小生物，熙熙攘攘地，互相擾動。
“這是什麼東西？”阿司一愣。
“噓。”珍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虧你還是實驗員，不能這麼不尊重最原始的生命體。”
“細胞原核生物？”
“唔，也不是，這些小寶貝每個都擁有獨一無二的一條dna。”
“你……”阿司僵住了，“你給基因庫裏的dna製造了細胞膜，讓它們變成這樣？”
“喔，你真的挺聰明的。”珍妮笑笑，“我們要測試每一個dna，這只是其中一個測試箱。”
“用這種方法？”阿司的寒毛豎了起來，“讓它們在一起互相廝殺？”
那個巨大容器的四壁是高倍數顯微玻璃，和西莫之前研究寄生蟲的容器一樣。
就在說話的功夫，他眼睜睜地看見許多大小不一的紫色發光泡泡蠕動着，探出細長的鏈條狀觸手，鉤住其他的，邊緣處慢慢凹進去，吞掉那些稍小的。
那是可怕的生物本能，因爲那些個體沒有神經元也沒有大腦，滴入的紫色的藥劑加劇了它們對於生命液的需求。
“當然，不然我們怎麼挑選出優秀的染色體，進行重組？”珍妮擠了擠眼，又嘆了口氣。
她的臉皮已經皺成一團，頭髮是一束束的銀絲，棕色的眼球熠熠生輝，輕易地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你難道以爲研究員在選擇基因排序時像挑選盲盒一樣？那會把我們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