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傳來幾聲附和。
阿司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老頭還不如青芝和紅夫人坦誠。說到底還對智慧體充滿期待，希望有談判的機會。
試驗場上的原人們難道不喜歡活到生命的盡頭？
他那副面孔浮現出的笑容，像仙人掌上的刺。
林恩見氣氛冷卻下來，趕緊打破了僵局，“對了，你說那幫叛軍的指揮官在灰星，這事是真是假？”
阿司彷彿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好奇地摸了摸牆壁，果然牆紙後空蕩蕩的。
這些人，應該根本不在這個房間裏，甚至都不一定是那四個基因編號的身份。
這個暗室是陳列館的建築設計師偷偷動過手腳，隔出展室的一半。進來時要求摘除身上的所有儀器，還有地上冒出的白霧，是爲了不讓人看出馬腳。
阿司嘆了口氣，緩緩地轉身，“這也是監視我的一部分？”
話音未落，他拔出匕首，直直地扎向天花板上一個光點。
那四個人的影像抖動了幾下，消失了。
林恩悻悻地，“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阿司繼續打量着這個房間，“這是對我的測試？”
“屍檢報告是真的。”
“機器基因攻擊了主人，你是想說這個？”
“不是主人，是宿主。”林恩笑了笑，“你準備好接受真相了嗎？”
阿司手腕一翻，匕首脫手飛出，穿過林恩的身體，撞上牆，掉了下來。
“你也不在這裏。”冷笑一聲。
壁紙消失，四面和頭頂上驟然明亮，腳下的地板也變成透明，他瞬間就像懸在了幾百層樓的高空，腳下是萬丈深淵，心臟猛地揪住。
不超過零點零一秒，心跳就又恢復了平靜。
感受到地面顫動幾下，這個全透明的房間緩緩墜落下去，沉入了地下。
等晃動徹底停下來，門開了，林恩站在外面，八字鬍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你比我預想得還要快。”
阿司猛地伸出手，用力扯了一下他的鬍子，見他痛得擠眉弄眼，才放下手，“不好意思，我要確定一下。”
林恩哭笑不得，只好自認倒黴。
“那個，你那把刀收好。”若無其事地提醒了一句。
阿司環視一圈，這是一個偌大的白色房間，有些儀器和設備看起來有些眼熟，還有穿着無菌服的人來回走動。
“這是哪裏？”
“這是我真正打算帶你來的地方。“林恩下意識地摸了摸鬍子。
“實驗室？”
這裏的一切和研究所的孵化倉實驗室高度相似。
“啊，是他吧。”一個激動的聲音，然後跑過來一個穿着墨綠色防護服的年輕男人，“是al4891？太好了，你來了。”
阿司還沒回過神，右手被緊緊握住，“那個，我能榮幸地給你做個檢查嗎？”
他緩緩抽出手，“你沒有這個榮幸。”
林恩瘋狂地咳嗽，“你，給我回去……”然後抱歉地對阿司說，“他們都是醫學背景的孩子，有時候不太注意社交禮儀，主要是現在的年輕人也不學習這些，說話過於直接……”
那名年輕人嘀咕一聲，“剛纔在高空，他的杏仁核反應數據就很不錯……”
“咳咳咳……”
年輕醫生被咳嗽聲趕走了。
阿司皺緊眉，林恩立刻擡起手，“這邊走，我和你解釋清楚，你不用擔心，那臺穿透掃描儀對人體沒有傷害。”
阿司停了下來，“你再說一遍。”
“那個，那個輻射對人體的傷害基本爲零，你不用擔心，他們只是監測了你的機器基因波動和腦電波。”
“你們到底是什麼組織？”
林恩嘆了口氣，臉色凝重起來，“我們一直擔心機器基因會反噬新人類。”
這個組織叫蓋亞，取大地母親的意思。
在紅夫人大肆宣揚機器人才是未來的那個時代，蓋亞就出現了。他們維護生物基因的不可撼動地位，在紅夫人狂躁的言論下，成員更擔心機器基因會悄無聲息地吞噬灰星人的人性。
紅夫人是激進的□□，蓋亞就是隱藏在暗處的□□。
穿過白色大廳，林恩拉開一扇鐵門，裏面的房間傳出厚重的門板滑動的回聲。
阿司忽然想到，在這個地方沒有見到任何機器人，果然和紅夫人是水火不容的兩個極端。
“希望你可以再信任我一次。”林恩摸了摸鼻頭，“沒辦法，這是一個入會儀式，古老的傳統。”
“我當然想知道你說的叛軍的指揮官……”
“作爲安全局負責人？”
林恩古怪地笑了起來，“不，我希望引起騷亂。”
阿司擡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你先告訴我，你們反對機器基因，就是因爲擔心這些自然死亡的事情發生？”
“不，不。”林恩搖頭，“很早之前，我們就懷疑，機器基因其實才是新人類項目的關鍵。”
林恩這一派有個先人提出了基本假設，智慧體如此熱衷於改造人類，除非有利可圖。
“從一件事的投入和回報比來看，智慧體的付出已經突破了臨界值。”
阿司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說，“它們也許是無私的。”
“bullshit，這個宇宙沒有無私的有機體，當然你可以說它們不是有機體，但它們是什麼？”
基因的本質就是自私的，通過無限的複製獲取永生。人類也希望永生，纔在智慧體的庇護下尋找種族永生之路。
阿司抓了抓頭髮，回灰星之後，他的頭髮已經恢復了原先的長度，不再是一顆毛茸茸的果子，“你有話直說，不要兜圈子。”
“我們希望下一任執政官可以代表灰星人發聲。”
阿司望着他，“對於現在的執政官，你有什麼不滿意？”
林恩站了起來，開始來回踱步，“有趣的問題，但我告訴你，目前最年長的灰星人，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擔任執政官的，行政院的數據顯示，他的就任的確經過了全民公投。但你知道那是在多久之前嗎？”語氣激動起來，“我查了舊庫資料，六百五十年前！”
沒有灰星人可以活那麼長時間！
“而且他的基因編號被加密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一個久居在行政院，終日不接觸同類的領袖，本身就很可疑。
“你們懷疑……”阿司有些明白了。
“哼，是的，我們有理由懷疑，他是一個機器人！”
這樣才能說得通！他甚至偷偷監視過執行官，連喫飯和喝水的畫面都沒見到過一次。
阿司靠回椅背，神色不定，半年之前要是林恩和他說這通胡話，他會應該立刻抓住林恩送進行政院，或者是醫院。
但如今，從見過青芝之後，他覺得這也許不全是妄想。
“你有證據嗎？”他謹慎地。
“需要你幫我。”林恩毫無掩飾地說。
“灰星上不允許和人類相似度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機器人存在。”冷冷地提醒他，“這條規定是行政院發佈的。”
機器人一旦和人類過分相似，就會引發恐怖谷效應，令灰星人不安。
“那又如何？”
“機器人會遵守規則，”淺淺一笑，“不像人。”
林恩有些氣急敗壞，咆哮起來，“就算他不是機器人，也絕不可能是人類。”
他冒着那麼大的風險，暗中監視了執政官半個月，簡直如同噩夢一樣提心吊膽。然後，他發現了什麼？一個毫不疲憊的長官，日以繼夜在辦公室裏處理事務。
阿司和他的視線交接片刻，“我先提個問題，我想知道，在我之前，還有其他接任執政官的候選人人選嗎？”
林恩愣住了，嘴巴張了張，又閉上，最後還是開了口，“這種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沒有下面人能推舉新的執政官，除非他自己指定，讓大家公投。”
“那曾經發生過嗎？”阿司心平氣和地問。
“我成年後沒有發生過。”他比阿司大了一百歲。
“那之前呢？”阿司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他。
“之前？”眼神動搖了一下，“該死，我不記得了。”
“什麼？”
母系統的人口數據每隔兩百年就會存檔一次，記錄一代人的信息，除了研究所需要調用部分健康數據，其他人幾乎不能讀取，但安全局有特權。
“過去的人，沒有接觸過智慧體？”阿司有些失望。
林恩捂住頭，面紅耳赤，“等一下，我的頭很痛。”
低聲地□□幾聲，摁下手邊的通話器，還是老式的那種，“喊蘭醫生過來。”
過了一會兒，門又一次被拉開，一個藍色短髮女人走了進來，“你又發作了？”
阿司立刻就認出，這就是之前在房間裏四人中的一個，身份信息是生物學教授的女人，原來並不是虛構的。
林恩喫力地點頭，“他問了我一個問題，好像我的大腦開始阻止我回憶……”
蘭醫生扒開他的眼皮，檢查了一下瞳孔，持續散大，是應激反應的症狀。“他問了你什麼？”